我一边咳嗽着,一边急切地伸出手想要将吹管夺回来,却见他用阴戾的目光凝视着我,手指用力地紧抓着吹管,看那力道似乎恨不能将吹管捏碎。我无比担忧地看着他的手,就见他忽然将吹管猛地向旁边一撇,我瞪大眼睛,大叫了一声:“不要!”就见吹管“啪”地一下撞到房中的一根汉白玉石柱上,随即碎裂成几截落到地上。我心痛地大叫了一声“啊!”便要从池中爬起,想要去捡吹管,却被南容暮桓一把捏住脖颈,动弹不得。
就见他用身体直抵着我,眼神狠绝地逼视着我,右手用力掐着我的脖颈,让我无法呼吸。我痛苦地半张着嘴回望着他,两只手无力地把着他的手腕,想让他把手拿开。就听他阴冷地说道:“我就说你之前被抓回来以后怎么一副心事了却,急欲求死的样子,我就说赫连翼佑和展曜之怎么到现在都不动兵,原来又是你在搞鬼!哼,本王告诉你,不论你怎么通风报信,本王依然胜券在握,南盟诸国中已经有四个国家同意派兵助我德桑了,而且本王的军队早就整装待命,可以随时出发,再加上有你这个人质,他们再想怎么样,也是不可能的!”
忽然,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接着就是洛霈泽的声音:“殿下,末将有要事相报。”南容暮桓这才将我向池沿一掷,放开了我的脖颈,冷声应道:“进来!”而此时的我才从快要昏厥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我抚着胸口大口地呼吸与咳嗽着,只觉得全身发麻,脖颈痛得几乎要断掉。
就见洛霈泽拿着一封书函大步走了进来,待他掀开纱帘踏上石阶时,一下看到仍在池中不住喘息的我,怔了一下,便向已经跨出浴池,披上了一件褚色丝袍的南容暮桓走去。就见他抱拳行礼后,便用一副严肃的表情双手将书函递给南容暮桓,并说:“殿下,这是若阳与郦朔两国联合向皇上发出的战书,说我德桑妄图破坏两国同盟关系,即将联合举兵五十万攻打我德桑!另外,据探报,郦朔与若阳已各派十万军力驻守到了两国与我国接壤的广通和南辽,郦朔领军者为魏启俊将军,若阳领军者为吴拓将军。而若阳国皇帝展曜之也于七日前暗中启程率领军队向南开来,现在快要到达南辽。虽然还未有探报,但据末将分析郦朔国皇帝赫连翼佑也应该率兵赶赴了广通。”
“什么?!”南容暮桓脸色一沉,接过信函一看,霎时眼神更加阴骛,他转过脸恨恨地觑了我一眼,就问:“那两个皇帝在开州和岳陵的军队呢?”洛霈泽抱了个拳道:“目前尚不明确,似乎那边的军力也并未减少。”
南容暮桓凝眉眯眼思索了一下,便道:“现在我们驻守在北部边城潼原的军力有五万人。传本王之令,由本王亲自带队,你为副将,速速集结二十万大军于四日内驻扎至潼原,同时速发密函到暹罗、寮国、昆仓和扶南,要求他们各派兵五万助我德桑,务必于十日内到达潼原。另外,还要向其它南盟诸国再发函请援。北部边境地势险要,我们只需据险以守即可,本王倒要看看他们的五十万大军有什么能耐?哼,何况本王手里还有一枚关键棋子,而这才是他们真正带兵而来的目的。”
说罢,他一下大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扯住我的衣领,将我从池中拽了出来丢到池边,接着他掰着我的脸,让我面向他恨恨地盯着我,说:“这就是你想要的目的啊?现在他们来救你了,要跟本王开战了,本王倒要看看他们能做些什么!”
我侧伏在地上,略微喘息地摇摇头,无力地应道:“我只是不想发生大战,三个国家都能和平相处就好,我只想这样而已。”
“哼!”他甩开手,站起身,对外面喊道:“来人!”两名侍卫便应声而入。他对两名侍卫命令道:“把她关进暗房!”“是!”两人便持戟而来,将我从地上拽起要拉出浴房。
就在要下台阶之时,我大叫了一声:“等一下!”说毕,我奋力挣脱开他们的手,一下跑到左侧的石柱前,噙着泪水将那碎裂成几段的吹管拣起捧在手中,然后在侍卫的拖曳下离开了浴房。
伴随着门“咣”的一声被关上,这间狭小的房间瞬间就陷入一片漆黑阴冷之中。我抱着湿漉漉的身体,蜷缩在墙角,打了个寒噤。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什么都看不清,只闻到一股霉腐之气,想来这就是专门用来关押犯错的下人的房间吧。
我淡笑了一下,想起刚才南容暮桓那般暴怒的样子,竟然不觉得害怕。我又一次在他背后使了花招,让他的计谋无法得逞,使他无法看到他期待已久的好戏,他当然会对我怒目切齿,只是我还有点利用价值,否则他刚才就将我掐死了。他莫不如真将我掐死了还好,我也就解脱了。
又想到翼佑和展大哥对德桑下战书的事情,我不由得轻叹口气,虽然我很欣慰他们之前没有打起来,但我也不希望他们为了我再兴师动众,劳命伤财,发起战争,不过从国家与皇权威信的角度来看,也许这已是无法避免的了。而且如果展大哥已经知道颢予的事情,他是怎么也不可能放过德桑的。
一想到颢予,我的心更加纠痛,我将右手放到面前,慢慢地展开手指,虽然看不到里面的吹管,但能感到一块块碎片在刺痛着我的手掌,更刺痛着我的心。我用左手食指与拇指慢慢地,一个一个地轻抚着吹管碎片,眼泪又不自觉地涌出眼眶。对不起,颢予,我把你的吹管弄坏了,这是你留给我的唯一的遗物,我却没有保护好它,请你原谅我!想到此,我禁不住紧握住碎裂的吹管,头伏在膝头呜呜地痛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得冰冷湿寒,浑身发抖,捏着吹管的右手都已麻木了。我想了想,便在黑暗中摸索着将衣裙一角放到口中,使劲一咬一撕,“嘶”的一下,一截衣裙便被我扯了下来。随即我用这截纱裙将吹管包了起来再系到腰带之上。确定吹管稳稳地系在身上以后,我这才上下抚了抚仍然润湿的衣裙,便一一将头发、衣裙和鞋袜一并挤掉残留的水分,直到没法弄得再干些时,才停下手,用双臂抱着自己靠在墙角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外面“咔咔”两声,接着又是“吱呀”一声,房内瞬时又有了些亮光。我睁开眼一看,就见两名侍卫走进来,对我说:“走了。”我有些无力地撑起冰凉的身子跟着他们向外走去。一直走到殿外当清晨的阳光照到身上时,我才感到有些温暖。
就这样一路走着,最后竟然来到了皇宫最外面的一道门口,就见大批全副武装的人马排成四条长长的纵队集结在门外,朱红色绘大鹏鸟的一面面旌旗在迎风飘扬着,预示着一场大仗即将打响。
两名侍卫陪着我上了一辆马车,随即又给了我一点吃的和水。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后,人马已经集结完毕,就听前面传来数声号角之声,接着大军就开始向着德桑北部边城潼原行进。
就这样,大队人马一路急行了两天半,第三天下午进驻了潼原,而我也被关进了一座阴暗的牢房之中。听着墙外面隐隐传来的练兵声、呵令声与号角声,我的心一阵阵地激荡着,翼佑、展大哥你们现在就在不远处也进行着同样的事情吧?而我们应该很快就会见面了吧?虽然我不想作为南容暮桓的人质出现在你们面前,但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如此了。我闭上双眼,头靠着墙,只将万千感慨化作一声长叹,便两眼失神地看着面前的一根根铁栅,不愿再去思考些什么。
在牢房中待了两日,到第三天清晨一缕淡淡的晨光透过牢房上面的小窗口照进来时,我又是一夜未眠。我蜷伏在一堆茅草上看着手里拿着的一截吹管发呆,这是所有裂片中最大最完整的一块,被摔出的尖锐边缘在晨光中散发着幽幽的碧光,又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根吹管时的情景。哎,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只忽然间觉得自己似乎老了很多,再也不堪回首曾经了。
就在我看着吹管时,听到外面廊道中传来脚步声,接着就见两名侍卫来到牢门前。我心里一紧,赶紧将吹管别进侧面腰带之中。待牢门一开,一名侍卫就拿着两根麻绳向我走来,随即他便将我的双手捆在身后,又将我的双脚一并捆起。而另一名侍卫则用一根布条勒过我的嘴,使我无法言语。然后,一名侍卫就将我拦腰一抱,抱出牢房一直放到了在外面停放的一辆囚车之中。
尘烟弥漫,车马急驰,刀剑铿锵,军旗招展,大批军士行进在一座峡谷之中,回头看看巍峨高耸的潼原城墙,终于明白那日南容暮桓所说的据险以守是什么意思了。潼原城本身就处于高地,而要到达它,必须要经过我们现在所走的这条峡谷,身处潼原城上就可以将这片峡谷一览无余,这里自然就成了易守不易攻的战略要地。再看看前面不远处,身披金色战甲,头戴金色头盔的南容暮桓骑着一匹枣红色大马与身着灰色盔甲与灰色头盔,骑着一匹灰白色大马的洛霈泽一并行驰在队伍中间靠前的位置上。我则背着手,坐靠着囚车的一侧,随着急驰的车儿上下颠簸着,只觉得头晕目眩,难受不已。
不知军队行进了有多久,就见大队走出峡谷,翻过一座小山岭,来到了一处空旷的较为平坦的高地。这时已日上三竿,在阳光的照耀下铠甲与各种兵器、盾牌闪着刺眼的寒光,映出一片杀气,与周围青山绿树详和宁静的景致格格不入。一阵山风袭来,卷起一些沙尘,车马行进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我疲惫地将头靠在囚车的一根木头上,略微定了定神,喘息着。
不一会儿,就听前面传来一声呵令“停!”随即大队人马就停下脚步,列队站好,静静地观望着前方。我也穿过前面人马之间的空隙向前方看去,就见对面不远处一片黄灿灿的军旗迎风招展,黑压压的一众人马相对而立。
我心里一颤,正要细看之时,忽听对面传来一声粗犷的怒喝:“南容暮桓,你安插奸细在我若阳皇宫之内,乱我朝纲,行刺吾皇,杀害莫夫人,妄图破坏若阳与乌孙的友好关系,如今又挑拨我若阳与郦朔的结盟关系,你该当何罪?!”我心中一震,这不是吴将军的声音吗?我瞪大眼睛向前张望着,无奈前面兵士太多,只能隐约看到对面穿着灰蓝色与灰黑色盔甲,执着长戈、长戟与弓弩的兵士。
就听洛霈泽也大喝一声:“吴拓老贼,你是何等身份,敢同我殿下这般说话?!”然后就见南容暮桓一抬手,场面忽然静了一下,就听南容暮桓冷冷地开口道:“赫连翼佑、展曜之,本王今天到此来不是来骂战的!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本王知道你们今日领兵而来所为何事,本王也就是想以此来谈条件的!”说毕,他回转头来向我这边示意了一下,驾驶着这辆囚车的两名侍卫便拉着马儿向前走去,随着前面的兵士逐渐让开了一条路,我也逐渐看清了对面的人,我被他们越带向前面,我的心中越有种想要逃避的感觉,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个样子,我不想!
但这一刻终究是来临了,当囚车被拉到南容暮桓左侧靠后的位置时,我已完全处于军队的最前沿,面对着对面的一众将士。就见对面两列方阵最前方各有两名男子尤为耀眼,他们全身金甲粼粼,披风凛凛,英姿挺拔,峻气逼人,气詟三川,威凌八阵,王者威仪,尽显无疑。两人分乘一骑汗血赤马和一骑白龙驹,各在两位将军的陪护下立于左右方阵最中央。这不正是翼佑和展大哥两人吗?
在他们见到被绑缚在囚车中的我时,皆眉头一锁,眼神一凛,透出讶异、愤慨与担忧之色,他们定是没有想到南容暮桓会如此对我!而此时的我无力地跪坐着,斜靠在囚车一侧,无法言语,只凄然地透过木栅默默地冲他们摇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再管我了。我只是那无根浮萍,随波逐流,而你们则是万众景仰的人中之龙,两国之君,如今我与你们已是天地两隔人茫茫,你们就让我随波而去,忘了我吧!
当我正要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们时,却对上右侧直射来的两道目光。我心中一颤,不用细看,那样幽深、凝湛又摄人的目光只会属于翼佑,不论分开有多久,这样深切而犀利的目光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只见跨坐在一匹披着金色软甲的白龙驹之上的翼佑正用深邃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我。
这深深的一凝穿透了时间与空间,诉出了多少爱恨痴怨,引出了多少前尘往事,倾注了多少话语心绪!曾经的言语温存,欢笑伤痛,往昔的一幕一幕顷刻间在脑海中如浮光掠影般一一闪过,人生长恨相逢迟,泪凝徒叹旧梦逝!这真是上天弄人,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一天竟会与你在这样的场景下重逢!可是事到如今,我还能再对你说什么呢,翼佑?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你依然是那位俊逸傲然、气概非凡、万众仰止的君王,而我却已是一叶即将倾覆的孤舟,再也承载不动风雨波澜,爱恨纠葛,曾经的一切都已化作过眼烟云,就让它们都随风而去吧!
我幽幽地闭上双眼,不再看他,任无情的风儿吹乱我的长发,任两行清泪划过脸庞,任心如刀割痛如断肠,我只当不知,只当无关,只当一切皆是一场梦!
就当对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之时,南容暮桓开口了:“展曜之,赫连翼佑,本王就不跟你们绕弯子了,本王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本王这里准备了两份契约,”就见他从洛霈泽手中接过两个封装好的朱红色卷筒向对面示意了一下,继续说道:“这里面装的就是你们同意将三十六年前被你们两国瓜分侵占的德桑领土如数还回的契约,只要你们签了这两份契约并且撤出驻守在这些地方的军队,本王就立刻完好无缺地放了你们想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