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朝业成二十三年。天战四十三年。清明。
青阳山,养息涧。
上午过去大半,阳光愈发充足,斜斜照在水面上,将涧水映的斑斑驳驳,煞是好看。
突然一声剑啸响起,一柄桃木剑划过水面,剑势虽急,却只带起稍许水花,荡开的波纹却是长久不停。古剑心却是摇了摇头,自顾自道:“这招‘镜花水月’韩师兄说威力极大,可为何我却偏是练不好呢?”随后又恍悟道:“哦,定是我修炼未加,内功不够,真气不足的缘故。”说罢,又兀自舞起剑来。
其时古剑心尚不自知,这一招“镜花水月”是教使招者灌注真气于剑尖,一剑划过,真气击出,剑需气实,镜花水月。而这一招其时是初学玄功与武功结合的一般招式,并没有极大变化,剑锋划过水面,本因剑气激荡,水花四溅。只不过古剑心不知道自己体内早已大生变异,适才一击,几无水花,却是因为古剑心灌注真气过多,又没有全部击出,部分真气停留在剑尖,抑住了激荡的剑气,才使得水花只有些许,而绝非自身修为不佳,真气不足之故。
舞了一会,古剑心一纵身,跃了两步,便轻车熟路的找到了一块方方正正的大石,表面光洁如玉,干干净净,古剑心便直接躺了上去,看着蓝天白云,古剑心突然想到,自己来到这剑宗,已有五年了。
五年前自己被陆鸣伯诬陷而被罚去养息涧面壁,却有韩峰月传授玄功与武功,更兼以父亲遗书上所载的玄功,一年内修为精进。一年后,面壁时限结束,但古剑心仍是每隔十天便与韩峰月到这养息涧见面学习,谁知后来楚冰也找到了这地方。
原来古剑心被罚一事,楚冰早知,只是楚云游不准女儿去那险要的养息涧,要她等古剑心面壁结束后,再去风栖顶寻他。好不容易等古剑心面壁结束后,楚冰才去了风栖顶,却不见古剑心,向费羽一打听,才知他仍时常往那养息涧跑。正要问费羽养息涧怎么走时,却见韩峰月御剑而来。楚冰心下猜到三分,便御起仙剑,悄悄跟了上去。其时楚冰已随楚云游修习了一年的武艺,御剑飞行已是不在话下,稳稳的跟在韩峰月后头,这便找到了古剑心所在。
之后楚冰时时来寻古剑心说话玩耍,或是比招练功。三个月后,韩峰月言道,自己所知的入门玄功与剑法都已传完,其余南天柱的武学,却是不能再传,日后往来此地,只怕不会再如此频繁了。古剑心心下明了,深感韩峰月一年零三月来的教导之恩,当即鞠躬致谢。韩峰月则作揖还礼,随后长剑挥出,御剑离去。
此后古剑心每日来这养息涧修炼,时常还有楚冰相伴,两人或是一同练剑,或是御剑在风栖顶上下追逐嬉戏,或是在地势险要的林间游玩探险,这光滑的巨石便是两人无意间寻到的,楚冰一时兴起,还给它取了名字,叫做“白板”。
想到这几年来与楚冰,虽不能算朝夕相处,但也是常常作伴,两人一同嬉戏玩耍,携手游玩,言谈欢笑的场景历历在目,古剑心心下一甜,嘴角不禁泛起了微笑,忽听耳边道:“笑什么呢?”
古剑心闻得声音,便知是楚冰,想起刚才所思之事,略有脸红,僵着声音道:“没什么。”楚冰轻笑一声,便也在那“白板”上躺了下来。那“白板”极大,古剑心与楚冰二人相对而躺,两头相接,互一转头,便是照面。楚冰笑道:“没事傻笑,那你不是个傻子么?”古剑心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便笑道:“是了,我就是个傻子。”楚冰叹了口气,道:“你岂止是个傻子,还是个很死心眼的傻子。古大哥,我也记不清这是我第几次问你了,这‘涛云覆海剑’,你真是不学么?”古剑心道:“冰儿,我知是你为我好,但‘涛云覆海剑’是掌门绝学,岂能外传?”楚冰道:“你已是剑宗门下,又岂是外人?”古剑心道:“门有门规。四大长老与掌门弟子,不得私自互通玄功剑术,掌门既没传我,我便不能学习,否则便叫偷师。”楚冰嘟起小嘴道:“难得人家求着爹爹学了这剑法想要教给你,你却偏偏不肯学。”古剑心笑道:“我看你教授剑法是假,好为人师是真吧?”楚冰转头嗔视着古剑心,一拳便向他胸口打去。古剑心轻轻一接,也转过头来看着楚冰,笑道:“怎么,被我说破了心事,恼羞成怒了?”楚冰眉目含笑,嘴上却嗔道:“谁说的?!”又是一拳,又给古剑心捉住。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嘴角笑意渐淡,忽而脸色飞红,楚冰羞道:“放手!”古剑心这才意识到自己仅仅握着楚冰一双玉手,便即放开。楚冰缩回双手,坐起身来,双手抱腿,嗔怪道:“你欺负人。”古剑心也坐起身来,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年幼相识,历经张救一事,也算患难之交,从天佑城到青阳山一路行来,已是情谊深挚,加上这几年来相伴左右,手拉手也是常有的事。只是适才握着楚冰双手,只见楚冰眉目秀丽,面若桃花,吹气如兰,古剑心不知怎的竟一时看的痴了,但觉胸中气血翻涌,只想将眼前人一把拥入怀中。楚冰也是茫然无措,刚才不知怎的,看着古剑心,竟然心跳加剧,仔细想想从前也有如此一同躺在这“白板”上,但如此靠近,甚至闻得道对方鼻息,还是第一次。见古剑心沉默不语,心下甚是尴尬,便道:“古大哥,我们还是来练剑吧。”古剑心道:“正合我意。”两人便一并跃了下来。
古剑心手提桃木剑,道:“冰儿,当心了。”便一剑向楚冰刺去。楚冰应变不慢,挥手仙剑祭出。这口剑乃楚云游亲手炼铸,以精钢治成,楚冰唤作“彩绫”,仙剑一出,登时彩光四射。楚冰右手捏做剑诀,向前一点,便与古剑心的桃木剑剑尖相对。剑宗的入门剑法唤作“康庄剑法”,直来直去,似康庄大道,无多变化,也没有御剑招式,而楚冰所舞,乃楚云游亲传“涛云覆海剑”,大开大合,变化良多,且尽是御剑招式,唯有几招可以执剑出招。而御剑招式,另有心法,是以楚冰剑法古剑心虽看在眼里,若无心法,却是极难学得。
两人拆解数招,楚冰剑法凌厉,时常一招藏数招,又或是数招化一招,然而对着古剑心的拙朴剑法,竟然丝毫占不到上风。本来楚冰变化数招,古剑心当难以拆解,谁知他出招却快过楚冰变招,是以招招挡下。
拆到二十几招,忽听天空传来“铮”的一声,现出两柄长剑模样的花火,随即飘散。两人知是剑宗传来的信号,召集所有门人前去太虚殿,有大事商议,便停下了比试。楚冰道:“古大哥好厉害的剑法,我这‘彩绫’都斩不坏你那桃木剑。”古剑心道:“哈,那是韩师兄的这块桃木找的好。”两人相视一笑,便御剑离了这养息涧。
只是,如果内功相若,再好的桃木,又怎挡得住精钢的锋刃呢?
青阳山,降神顶。
太虚殿后堂,陆野放完信号,复又回来,见掌门与其他两位长老看着桌上的一张纸条,面色甚忧,自己也不便多话。
沉默一会儿,陆野忍不住道:“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咱们总得想个法子出来啊。”其他三位尽皆不以为然,忧色更重。
陆野道:“袁师兄,祸是你那胞弟惹出来的,你来想办法。”
袁凛一声冷笑,道:“我有什么办法?莫非叫袁冽化了厉鬼去杀光天瞑教的人?”
陆野怒道:“你这是什么话?你……”
楚云游喝道:“行啦!山下弟子已有来报,天瞑教已入蜮城,声势浩大,约有两千余人,瞬息便要兵临阳关口,魔教在蜮城屠灭袁冽满门,早有弟子来报,要不是东长老提前部署,将这消息压了下去,这青阳山早就乱成一锅粥了,你们还有心思争吵,嫌不够乱是不是!”陆野与袁凛随即缄口不言。
东方毅道:“魔教此举,大抵是先传风声,乱我门心,好叫咱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战自溃。只是我不明白,这三叶字条明明白白,‘魔教月后来攻’,难道是欺我不成?”
陆野又插口道:“这人号称‘贼王’,便知是个小偷小摸之人,品行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东方师兄这次怎的如此糊涂,信了小人谗言?”
东方毅道:“不然。我了解三叶为人,绝不会信口雌黄,这一节,掌门是知道的。”楚云游接道:“不错,三叶绝不会口出无凭,此间必然另有蹊跷。”
陆野道:“那现下该当如何?要我说,干脆去和魔教打个痛快,像十八年前一样,杀他个片甲不留。”
袁凛“哼”了一声,道:“十八年前?血龙王归并三教,血流遍野,元气大伤。其时魔教来犯,不过千余人。此番前来,却是翻了一倍不止,如何能与十八年前相提并论。”
陆野大声道:“袁师兄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正道只我剑宗一支?算上碎玉湖莲音洞、金鹏山梵香寺的正道盟友,亦有千百之众,何惧魔教。袁师兄可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袁凛冷冷道:“从蜮城到阳关口,不过一日路程,而就是此时立刻致书金鹏山、碎玉湖,到得这青阳山,也过了三四日了,那时我剑宗只怕……哼!”陆野被辩的说不出话,只得攥紧了拳头,瞪着眼睛生闷气。
忽然后堂中转入一个少年人,四人一看,却是杨傲龙。只见杨傲龙向各人拜了一拜,道:“师父,东方师伯,陆师叔,袁师叔,西长老与众位师兄弟们已在大殿相候。舞剑坪上也已立满了本门弟子,还请师父主持大局。”
楚云游罢了罢手,道:“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们这就来。”杨傲龙躬身拜了几拜,便即退出。
三位长老齐齐看着楚云游,心中都想知道掌门此刻究竟如何打算。却听楚云游道:“行了,三位长老,我心中已有了计较,咱们先出去吧。”说着,当先踏步出门。三位长老对视一眼,心中均是疑团重重,但都不做声,也是跟了出去。
大殿中,古剑心立在郑风扬身后已等了有一刻钟了。此刻大殿之中,唯有自己和费羽、张度两位师兄是站在自己师父身后的,其他长老门下的得意弟子都是只在自己师父的空椅子后默然伫立,掌门席位左右,则是杨傲龙与楚冰。
这景象在古剑心看来已是稀松平常了。凡是门中有大事商议,掌门必是先叫了东、南、北三位长老先去后堂商议,而后再发信号呼弟子前来,而自己师父也是同普通弟子一样,看了信号才来。只是剑宗信号,单剑是召集四大长老得意弟子,双剑则是召集剑宗上下全体门人。可见此次事态之急,是古剑心入门五年来初次得见。
只见掌门与东、北、南三位长老依次从后堂步入大殿,并不坐下,却听掌门楚云游道:“各位,事关重大,出去舞剑坪说吧。”当先又迈开大步走了出去,三位长老紧跟其后,西长老郑风扬也慢慢悠悠站起来,缓缓跟了出去,随后其余弟子方出大殿。
出得大殿,眼前便是舞剑坪。四方弟子均已各自为列站好,等到古剑心等一干弟子入列后,方听楚云游道:“众位弟子,今日召集大家,因事态紧急,我便开门见山了。魔教东犯,不日便至阳关口。”众弟子一听,尽皆骇然。这几年光听魔教在江湖上的实际便觉骇人听闻,什么“枯冥鬼手”陈罡可吸人魂魄,“百里乘云”雁当空杀人不留行之云云,一些与魔教中人过招过的弟子如常锋、周炼等人更是知道魔教手段毒辣,但又武艺不俗,如今听到掌门亲口说魔教来犯,知是不假,心中惊惧交加,一时议论纷纷,好不嘈杂。
楚云游轻咳两声,运足真气,是以虽然场面嘈杂,仍然传到每个人耳中,众弟子随即静了下来。楚云游待众人静下后,道:“虽然魔教人多势众,但此刻我已修书梵香寺了灯方丈与莲音洞提篮大师,想我正道三派同气连枝,必可大挫魔教,扬我正气。”掌门人话虽如此,但底下弟子均知不论金鹏山与碎玉湖都与青阳山相去甚远,不禁心想:等其余两派来助,少说也要三四日的时间,而魔教转瞬便到,只怕远水难救近火。此节一想,众弟子又是一阵讨论。
陆野本来心中烦闷,此刻又听得众人议论不休,喝道:“都安静下来,听掌门说完!”陆野本身嗓门便大,此番怒喝,又加了三分真气,声势之威,震的人耳朵都有些发疼。有些玄功不佳,内力不深厚的弟子,竟伸手捂住了耳朵,费羽便是其中一人。而他转头看看古剑心,见他却只是眉头微皱,稍有不适罢了。
四下再次安静,楚云游道:“大家不用害怕。十八年前,我与四位长老都见识过那极其惨烈的正邪一役。彼时魔教气焰正盛,那教主血龙王更是号称武功天下第一,携手下魔教左使雁当空,右使萧撼岳,‘魑魅魍魉’四鬼将方定江,卢定川,罗久棋,吴俊等江湖上早已成名的人物,大举进犯。可结果怎样?哼哼,血龙王右手当场被斩下,魔教凶剑龙心剑至今被封印在青鳞火羽洞府内,魔教右使‘北斗孤星’萧撼岳被北长老亲手斩下头颅,四鬼将中三人埋骨死地,魔教一败涂地!”现下的剑宗弟子大多数没参与过十八年前一役,只不过从前辈口中多少了解事迹,此番听掌门再次说起,不免胸中气血翻涌,当即大声喝彩起来,面露得意之色。
古剑心却是眉头深皱,心道:“十八年前正邪大战?关于此战的叙述我曾在张救的书信中见到过,掌门所言确实不错,但似乎未尽其实。我记得那正邪大战,魔教自是伤亡惨重,但剑宗也是死伤极大。据那书信所言,剑宗门下四大长老尽皆战死,时任掌门赤阳子与血龙王对敌时不敌身亡,血龙王也是身受重伤,右手被斩,但并未致命。其余参战的门人弟子,活下来的不及之前的一成,倒是魔教虽然许多高手被杀,但总体伤亡大概是全教的一半,比之剑宗却是好的太多了。这就难怪现下剑宗中能完整说出十八年前的大战之人寥寥无几,哪怕知道,也是择言而告,毕竟这结局对于剑宗也是并不光彩的。”心念闪过,听楚云游续道:“只此一战,便叫我剑宗声威大震,也让世人明白,邪不压正,正气长存!况且当年大战,乃是死地的正面相斗,此次我们只需在阳关口伏击,阳关口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说,地势险要,借助地利,魔教一时三刻也攻不进来,耗得几日,等援兵来到,我们便杀将出去,退除魔教,为武林除害!”说罢,神色肃穆的望着众弟子,一阵山风吹来,白色道袍飘动,仙风道骨之际,神采奕奕,又不失一派之长得威仪。
众弟子闻言,霎时彩声大起,面露喜色。有人道:“这次咱们就把魔教屠戮个干净,叫他们有去无回!”此言一出,又是引发一阵议论。古剑心却不以为然,向掌门看去,见他神情肃穆,并无喜悦之感,身后四大长老,除了师父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外,其余三位均是眉头深皱,颇有忧色,其中南长老陆野最不会掩饰心情,面色尤甚。古剑心知道他们知道内情,此战定然凶险万分,说不定便有灭派之祸,掌门此言,无非不想乱了弟子心神,好叫我们专心应敌,眼下魔教将至,那能说些丧气话,鼓舞人心才是上策。
古剑心收回目光,却正好与立在楚云游身边的楚冰四目相对,此刻正一双妙目看着自己,怔怔出神,待到发现之时,不由脸色飞红,低头不看。
古剑心心下暗暗发笑,随即又想到:我十三岁那年与冰儿相遇,共同历经生死,能投入剑宗门下,亦是全赖冰儿帮我。这五年里,冰儿与我相伴相游,待我甚好,此行阳关口,冰儿不去便罢,若是去了,我必然同行,护她安危,就是搭上这条命也要保她周全。思虑至此,又向楚冰看去,只见她偷偷向自己瞄了几眼,又别过头去不看。古剑心微微一笑,便也不去看她,目光收回时,却见立于楚云游另一侧的杨傲龙也看了自己一眼,但瞬息便转过目光,脸上并没有半分表情,只是恭敬的肃立在一旁。
然而单单那一眼,古剑心竟感受到了丝丝寒意,还有一分杀气!
正讶异间,忽听弟子中有一人道:“掌门师伯,弟子有一事不明!”古剑心循声看去,是袁渊。
楚云有道:“袁贤侄,但说无妨。”袁渊道:“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等晚辈对魔教知之甚少,还请掌门先行告知魔教详情,以便早作应对。”众人闻言,均觉有理,又是出于好奇,于是数百道目光齐齐看向楚云游。楚云游微笑道:“袁贤侄甚有远见,本来想在途中同你们说明,既然袁贤侄出了此问,现下我便说了。”
此言一出,众弟子自是侧耳聆听,东、南两位长老却是略带惊讶的看着掌门,陆野嘴巴微张,一个“啊”字便要蹦出喉咙。他们心中清楚,适才掌门所言不过为了鼓舞人心,但若是说出魔教有两千余人来犯,只怕功亏一篑,是以不解掌门此言何理。唯有北长老微笑地看着儿子,深觉其子优秀,不同常人。西长老则是一如既往的漠然站着,没有一丝表情。
只听楚云游道:“魔教现任教主名为白炎,提长刀,着银甲,骑着一只炼狱鬼蟾,二十五六岁年纪……”话未说完,台下便一片哗然,有人道:“二十多岁,这教主如此年轻,想必本事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有人道:“只怕这白炎便是血龙王的儿子,是以子承父业,年纪轻轻便当了教主。”还有人道:“炼狱鬼蟾?那不是邪魔妖物么,据说那怪物通体朱红,还会喷火呢,那玩意儿也坐得?”一时众说纷纭,一片嘈杂声中,一个冰冷的声音道:“大家先静下,等掌门说完再议论不迟。”众人看去,却是北长老在说话。
楚云游见众人安静下来,便续道:“这白炎年纪虽轻,也从没和别人动过手,难知其虚实,但想必得了血龙王真传,恐怕实力不弱。另外他身旁有‘百里乘云’雁当空护卫,此人轻功深不可测,单凭双腿,也能快过我们的御剑飞行之术,若说他轻功当世无双,恐怕此言非虚。另外还有‘魑魅魍魉’四鬼将,着红花银甲,除了‘翻天蛟’方定江外,其余三人都是这十八年间新晋的人物,包括‘魅将’杀人牡丹叶一舟、‘魍将’通臂魔猿卓不凡,至于‘魉将’,只打听到此人叫做曲心殇,并无名号,也鲜少在江湖上走动,这四人武艺均是不弱。还有三旗营将军李洞、黄梁、马钰,武学造诣也是不低。这九人应是魔教中的绝顶高手,当由我与四大长老应战,其余弟子不可轻易迎敌。”忽有人道:“那‘枯冥鬼手’呢?”楚云游微微一笑,道:“魔教右使‘枯冥鬼手’陈罡在数日前为我正道中人擒杀,已不足虑。”台下当即有人拍手叫好,道:“看来魔教好手,亦不足为道!”
但古剑心可不这么想,那日雪枫林的场景他至今记的清清楚楚,常锋、周炼恶斗吕氏三兄弟,最后便是陈罡解围。他亲眼见过吕氏三兄弟的奇妙武功和常锋、周炼的凌厉剑法,但便是这五人见到陈罡也是心胆俱寒,似乎他一出现,自己的性命便已由他说了算了。
楚云游待众人稍静后,朗声道:“此一战非同小可,本当众位弟子尽皆前往御敌。但恐魔教中人诡计多端,突袭双子峰。虽然双子峰面朝大江,占据天时,离阳关口亦不甚太远,可随时支援,不过为防不测,仍须派人驻守。双子峰两侧便是定华山与苦寒峰,便请东长老与北长老主持此事。”东长老东方毅往前一步,朗声道:“赵丹阳,你同边笛,封友路,岳山四人驻守定华山,另外我会再选十人相助。”台下四人齐声应道:“是。”听得东方毅说完,袁凛上前一步,道:“庄生牙,祁天元,秦政,楚雄,陈莹,周松阁,许靖安,苦寒峰当有你们七人坚守,不得有误。”此言一出,台下哗然。众弟子均想:这东长老派遣十四名弟子,而北长老却只派七人,而其中亦有女弟子,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苦寒峰剑法远胜东华山嘛。东华山众位弟子心下甚怒,脸上却是分毫未露,东长老反倒微微一笑。倒是苦寒峰的弟子脸上均有得色,其中六男一女更是有意提高声调,道:“谨遵师命!”
忽然在楚云游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道:“那鱼肠道便不要了吗?”语气甚是无礼。众弟子看去,不禁讶然,说话人竟是沉默寡言的西长老郑风扬。楚云游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却听袁渊冷冷道:“西长老所虑甚是,这鱼肠道可是出入青阳山的要道,须得好好把守才是。”此言一出,弟子间不免一阵哄笑,众人均知,这鱼肠道只是青阳山的一处小路,地势险要万分,又极隐蔽,便是本门弟子也大多只是听说而未曾亲眼见过。况且鱼肠道位于悬崖峭壁,又极狭窄,如同鱼肠,纵使上来,也只不过能通行一两人,根本无用,北长老此言,可真是大大的折辱了西长老一番。
哄笑声中,忽有一人大声道:“如此要地,弟子肯前往把守。”众弟子闻言,发现竟有人将北长老的话当真,更觉好笑,转头看去。古剑心觉得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便扭头一看,却是东方染。他知道东方染性子耿直,竟听不出北长老说的是反话,不禁摇头。
袁渊见东方毅之子来出头,向东方毅看了一眼,见他也是眉头微皱,心下觉得尴尬,便对西长老道:“西长老,此事既是你说出的,还是由你说了算吧。”郑风扬竟对袁渊的话充耳不闻,斜睨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不再说话。袁渊见他如此无礼,刚要发作,便被楚云游截口道:“既然东方贤侄愿意前往那再好不过,但是一人前往总归不大妥帖,此事既然出自西长老之口,那就由风栖顶的弟子同去吧。古剑心,你可愿前往?”说罢,便向古剑心看去。
古剑心心下大惊,不知掌门竟会让自己与东方染同行,一时手足无措。他本想同去阳关口,如见到楚冰危难,也可出手相助,不负了她这一番情意。但此刻掌门出言,虽是询问,但语气坚决,自己不答应又是不行。当下无法决断,只得僵在那里,尴尬已极。众弟子明白掌门的意思,现下大敌来犯,正是用人之际,而风栖顶如今已被视作本门后勤,同去战场,也不过是做些处理伤员的事后工作,至于战力则是微不足道。这古剑心入门时间尚短,年纪甚轻,又没什么武艺,自然是去鱼肠道这种无所事事之地也就顺理成章了,但见他迟迟不肯答应,又不知何故。
东方染见古剑心默然不言,不知何故,便道:“古师弟,你入门尚浅,功夫不佳,若是害怕,不愿同去,那也是没关系的。”古剑心一听,心下好笑,这东方染为人果然耿直,竟以为自己不愿同去是害怕了。见掌门冷冷的看着自己,知道已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应,便道:“弟子愿与东方师兄同去,为护卫剑宗,尽绵薄之力。”东方染一听,觉得这古师弟虽然年纪轻轻,倒甚是勇敢,不禁暗暗赞赏。
楚云游见古剑心答应,便转身向众弟子道:“现下各位先行回山,做些准备,一个时辰后,我们便动身前往阳关口。”
说罢,众弟子向掌门与四大长老抱拳行礼,随后各自退下,四大长老也是仙剑挥出,御剑离去。
回到风栖顶,众师兄都忙着各自准备,天香断续膏、熊胆静灵丸、六脉安魂散等愈伤的灵丹妙药尽数装入包裹,另外还有一些绷带、小香炉等也都一齐带上,以备不时之需。还有师兄在炼丹炉拾取尚未取出的丹药,不管它熟与不熟,都一并带去了。师兄们都忙忙碌碌,古剑心却是浑浑噩噩,心下一片茫茫然,兀自呆立窗边出神。费羽见此情形,不知实情,还道是这师弟不满被派去守护鱼肠道这无关紧要的地方,看他不起,便走过去,宽慰道:“师弟,你年纪尚轻,今后好好修行,将来自有一展才干,扬名立万的时候。”说到后来,自己也觉得“扬名立万”这四字有些可笑,声音越说越小了。
古剑心听得费羽此言,不禁苦笑,说道:“多谢师兄了。”又转头看向窗外。费羽自知多说无益,便拍了拍古剑心的肩膀,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又收拾一会,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剑啸,费羽知是派中令剑鸣心剑所发出的声音,原来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已过,便招呼了师兄弟,背上行囊,踏出房门,只见空中均是御剑弟子,齐齐往阳关口飞行,各自仙剑纷呈多色,似将将天空映出一道彩虹,煞是美丽,其中,又以掌门的紫云剑、东长老的太苍剑、南长老的祝融剑与北长老的寒烟剑光芒最盛,紫、白、红、蓝四道剑芒总领前排。费羽定睛细看,才发现自己的师父却在一众弟子之间,脚下天问剑青光隐隐,似有若无。
费羽叹了口气,却也不敢落下,赶忙御起自己的铁剑随众而去,扭头一看,张度与其他几名弟子正摇摇晃晃的勉强御起铁剑,而其余弟子不会御剑,则只能步行同去,而弟子之中却自始至终没看到古剑心的身影。费羽也不再寻,缓缓飞离风栖顶。
风栖顶本就藏于青阳山最深处,加上费羽等人修为不佳,与大部队渐行渐远,慢慢的只见他们飞进了定华山与南天柱之间的山林。这片山林唤作“琥珀林”,只因树木高大,枝繁叶茂,还有藤蔓壮如虬龙。这些藤蔓受青阳山仙气影响,汲取日月精华,能与华光呼应,受到日月光辉照射,便会不住震颤,同时分泌出一种芬芳的液体,如花粉般散播于空气中,沁人心脾,十分舒爽,故而这些藤蔓又被唤作“香雨萝”。而树木受到香雨萝的震动,枝叶震颤,将落下日晖月华打落的斑斑驳驳,如同一匣打翻的琥珀,“琥珀林”便因此得名。众人飞进琥珀林中,高枝大木交错掩映,很快就看不清彼此身影了。
费羽却无暇欣赏琥珀林的美景,虽然阵阵香气迷人,但依旧不敢怠慢,运足真气,加紧飞行。飞了数十里左右,山口大开,豁然开朗,两壁山石在太阳照耀下竟呈金色,辉煌无比,加上前方众位剑宗弟子御剑飞行,剑光华彩,更增炫色。再飞一会,离得关口仅有三里,而三位长老与掌门已然行至关口处。只见掌门将手一摆,一众弟子均御剑伏于山壁,屏息凝神,静等大战到来,师父则缓缓追上,御剑于掌门身后,同其余三位长老并列,五人均是御剑飞行,静止于阳关口前,似是观察敌情。费羽行的靠近一些,也飞转山壁,屏息凝神,不敢出声。过得一会,听得掌门朗声道:“不知天瞑教白教主光临青阳山,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费羽伏于山壁,不知前方景象,但听掌门说话,知道是魔教中人已经来了,当即心中一紧,手心沁出层层汗水。却远方有一粗豪的声音道:“哈哈,楚掌门说的倒是客气。什么迎不迎的倒也不必说了,我天瞑教千里迢迢来到这青阳山也不是游戏来了。快快出来受降,本座或可饶了你这些门人弟子,减少杀伐,又岂非美事?”言罢,忽听另一声音怒道:“呸。白炎小儿,你倒是直爽,但也未必太不把我们剑宗放在眼里了吧?!太虚神尊坐下弟子,岂有趋附魔教之徒!”费羽闻音便知,是哪脾气暴躁的南长老。
先前那声音大笑道:“哈哈,南长老的话真是好笑。这有没有趋附我天瞑教的,难道西长老还不知道吗?”
众人心中一沉,除了西长老面无表情外,其余三位长老均是面色尴尬,南长老更是目欲喷火,掌门楚云游也是面露愠色。剑宗之中早有传闻,当年西长老被掌门挑断手脚筋便是因为勾结魔教,这几年来虽然有所康复,但修为功力早已大不如前了。
那声音又道:“怎么?这次莫非西长老也不知道了吗?”楚云游森然道:“白教主,要战便战,我剑宗子弟就是慷慨赴死,也决计不会归顺魔教的!”那声音又是三声大笑,道:“楚掌门,你可真是糊涂啊。你难道不知道,这战争,早就开始了吗。”
费羽不解其意,忽听剑宗门人中传出一声惨叫,凄厉之极,响彻山关,回音激动,听来令人不寒而栗,循声望去,却是一名剑宗弟子后心被人一剑贯穿。费羽细看之下,不禁“啊”的一声喊了出来。
刺杀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师弟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