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夜偏过头，看着站在亭子外的夜阑，左手仍旧拿着那坛烈酒，右手挥了一挥，夜阑手中的信笺被一股强大的内力吸了过去，却是恰恰落在青龙的手中。
“朱雀写了什么？”辰夜饮了口酒，头也不抬的专注的看着棋盘。
“半年前派去的杀手，任务失败。那个左骑将军已经接了印信动身去岭南赴任了。”青龙皱眉道。那个被派出去的女杀手虽然是乌竞都新训练出来的，却也不至于就被人杀了之后还在城墙上暴尸。“很奇怪。”
“没有任何破绽？”
“没有，那个女子作为那个将军的姬妾进入将军府，也颇得那个将军的宠爱，却在动手前突然被以刺客的罪名杀了。”
“朱雀什么意思？”辰夜停了下棋的手，抬头问，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说着。
“朱雀怀疑是昧谷出了内奸。加上之前洛寞的事，这是唯一能解释的理由。”青龙慎重的说着，同时他也知道，辰夜正在思索着这个内奸会是谁。可是，当时在场的只有辰夜，青龙自己，夜阑还有洛寞。
“你也怀疑是她？”辰夜突然问青龙，话语之间已经隐隐有了冷意。
“不可能。”青龙几乎立刻否定。“洛寞如果真的是碧落云天的内奸，对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况且，碧落云天是她杀父仇人。”
辰夜没有说话，缓缓起身道：“叫洛寞来大堂。”
洛寞负手站在山上，静静的看着茫茫的雪山，眉眼之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她已经在昧谷三年有余。在没有了洛府之后，她几乎把这个地方当做自己的家，将大堂上那个白衣孤傲的男人当做自己唯一的亲人。可是，到头来，如今这里竟然是自己最想离开的地方。
“在看什么？”青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洛寞转过头笑看向青龙。他是个让人很舒服的男人，带着一种春风一般的和煦。
看着他一步步的走近自己，洛寞再度将视线转回远处，没有回答他的话。青龙也不多问，走到洛寞的身边停下，陪着她看着远处。
一时间，天地之间静谧如夜，只有自然变化的流转。
“找我有事吗，青龙？”洛寞淡淡的看着青龙，带着隐隐的笑意。经历了江湖杀戮与血腥之后，洛寞眉眼之间唯一一点纯真也抹去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现在的从容与无所谓的洒脱。
“你这半年来，变化很大。”
“人总是会变的，我不过是不想辜负了谷主的厚爱。按照刀的标准来说，我还不合格。”
“你真的觉得辰夜不过是将你看成是一把用来杀戮的刀？”
“嗯，或者是天绝剑。”洛寞纤弱的手指抚了抚身侧的剑身。在无数次的生死相依之后，她已经开始学会与剑相依为命。
青龙看着眼前仍旧带着几分明媚笑意的洛寞，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该对这个女子说些什么，为辰夜解释什么？亦或者劝慰她些什么？所有的都已经是多余。
“谷主想见你，在大堂。”
洛寞闻言，柳眉微微挑起。从回来之后，有半年她与辰夜都没有见过面，不管她做的多么好，任务完成的多么出色，他就仿佛是忘了自己一般，不闻不问。
“有事？”洛寞闷闷的问。
青龙本想实话实说，却心里有些不忍，话到了嘴边绕了绕忍了下去，“去了就知道了，走吧。”
洛寞在大堂上垂了头，虽然不去看，却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高高在上的那个人的目光冷冷的落在自己的身上。
“参见谷主。”
辰夜慵懒的倚着椅背，毫无情绪的看着阶下的洛寞。依旧是黑衣，依旧是一张静默的面庞，却是比半年之前多了难以接近的冷淡。
“在昧谷多年，昧谷待你如何？”辰夜冷冷的问。
“恩同再造。”
“半年之前派出去刺杀左骑将军的人被杀了。”辰夜起身缓步走到洛寞身前，微微俯下头看着她。表情一如往常，看不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洛寞的眉头轻蹙一下，骤然抬头对上辰夜深沉的眼眸，“谷主若是怀疑洛寞，洛寞便去取了这个将军的人头回来复命。”
倒是辰夜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果然半年的磨练之后，洛寞作为一个杀手和一个江湖人，已经开始慢慢的成熟，有了足以保护自己的机敏。
辰夜看了看旁边的青龙与夜阑。
“属下告退。”青龙率先明白，拉着夜阑恭谨的告退。他知道辰夜与洛寞之间有太多的误会与无法解释。而辰夜的孤傲已经注定了他不会对她解释任何事情，于是，明明可以相守的两个人最终就演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用自己的坚强与痛楚折磨着对方。
“没有取悦我，谁给你的允许可以出任务？”辰夜向前逼近了一步，与洛寞四目相对着，几乎鼻尖与鼻尖相碰。
洛寞迎着他的目光看着他，没有丝毫的躲闪与害怕，反而嘴角微微弯了一段笑意，带着嘲讽的意味。
这样的她让辰夜有些不解。
“谷主自岭南回来再未见过洛寞，怎么知道洛寞没有取悦谷主？”
“哦？有意思，说说看，你如何取悦我了？”辰夜好心情的负手站着，仿佛是打算就这样与洛寞聊很久。目光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冷漠，映着烛光，倒似乎有了些许暖暖的光亮。
“洛寞没有出现在谷主面前招惹谷主烦心，难道不算是一种取悦吗？”洛寞笑着，故意一般，手若有若无的划过辰夜的胸膛。“还是说，谷主想念洛寞的身子了？”
“你。”辰夜一把握住洛寞纤弱的手腕，骤然一阵怒气。他宁愿此刻她是冷冷的回答自己，而不是如此的屈从与娇媚。
“怎么？谷主不是一直想让洛寞做您的玩物吗？怎么这样的表情？是洛寞不够温柔？”洛寞依旧娇媚的笑着，却带着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便想不顾一切的激怒他。
“作为刀，你确实不够冰冷。”辰夜伸手捏住洛寞的下颌，力道重的似乎要捏碎此刻她脸上这层带着笑意的面具。
洛寞也不反抗，另一只手沿着辰夜凌厉的面颊轮廓缓缓的下滑到他的锁骨上，笑道：“难道谷主没有听说过，温柔乡，英雄冢。”
“你出任务的时候，也是这样勾引别的男人的？”一股怒气在辰夜的眉眼间蕴含着。一双极深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洛寞。
洛寞垂下头躲开那股迫人的气势，轻笑，“谷主觉得有，便是有。”
巨大的力道让洛寞向后退了几步，辰夜已经放开了她的手，一把泛着冷冷霜色的刀恰恰搭在她的颈间。
“我说过，再将我的话做耳旁风，隽夕就会割断你的喉咙。”
“谷主曾说美色是杀手最好的武器，洛寞从未忘过。”洛寞笔直的站在辰夜的对面，那气势绝不输给辰夜，就好像打定了主意要与辰夜争到底。
对视了一会儿，辰夜收回隽夕，轻声叹了口气，“你在生气？”
他说的没错，洛寞的反常确是因为她心中有怒气。
被看出心事，洛寞也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垂了头不回答。如何回答呢？他从来没有真正的将自己放在心上，那么怀疑也是情有可原，甚至是符合常理的。一切一直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连心痛都只有自己能够懂得，她要如何去向一个无关痛痒的人解释那种撕裂心肺的疼痛？
见她不回答，辰夜缓步上前将洛寞揽进怀里，将她的头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谷主不必如此，我知道此次刺杀事关重大，绝不会失手。”洛寞在辰夜的怀里闷闷的回答。下了决心要拿回被他取走的心，可事到临头，仍旧这般贪恋着这个温暖的怀抱。
很明显的，辰夜的脊背僵了一僵。而后放下了一直按着洛寞的手，后退一步道：“昧谷没有那么多闲人去收殓被暴尸的杀手。”
果然他仍旧把这种温暖当做一种手段。洛寞很清楚，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失落。
“若是被暴尸，命中注定吧，不劳昧谷出手。”洛寞双手抱拳道，然后翻手将天绝剑捧在手中。“若果然有去无回，让这剑替洛寞回报谷主吧。”
“你现在算是我昧谷数一数二的杀手，你以为只这一把剑便能换我放过你？”辰夜背过身，目光空空的落在地上。“欠我的，我必会全部讨回放罢休。”
洛寞的眼光暗了一下，俯身将天绝剑放在地上，而后静默的转身离开了大堂。
背对离开，两个人都没有转身再看对方一眼，哪怕可能是从此天人永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