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很快过去了，天气依然寒冷。东风路中段坐东朝西的粮食局四层大楼，在这个路段十分耀眼，气派非凡。蔡鸿雨从面粉厂调到了粮食局，正式到粮食局人事股上班了。不过，粮食局没有空闲职工宿舍了，他暂时还得住在面粉厂，与梁结吾一个宿舍。人不在面粉厂上班，还住在面粉厂宿舍，有些不方便，没办法，再说，能调到粮食局已是万幸，哪能再为宿舍的事麻烦领导呢。住在面粉厂，只要孙股长不提，不主动解决蔡的宿舍问题，蔡鸿雨决不会提，性格使然。
粮食局一共七八个股，其中的人事股，在粮食局是一个比较好的部门，因为他管人，与职工的利益息息相关。人事股一共四位大员，股长孙正刚，组织干事郝春木，劳资员蔡鸿雨，安全员袁思进。劳资员负责粮食职工的工资、劳保、福利事项，办理粮食职工相关手续，如职工调动、退休、子女顶替等，配合郝春木对粮食系统干部进行管理，可谓小有权力。与在面粉厂的工作岗位相比，蔡鸿雨觉得自己的岗位体面多了，不需穿工作服上班了，每天可以穿得干干净净上班，接触面也大了许多，每天接触的多是粮食系统的厂长站长，还有大量的各单位职工，有时还可以和局长接触，工作性质发生了很大变化。在这个股里，蔡鸿雨最年轻，其他三位，都成家了，尤其孙股长，小孩与蔡鸿雨年龄差不多大。与蔡鸿雨一个办公室的三人当中，郝春木是蔡比较熟悉的，蔡来粮食局报到时，就是把县人事局的介绍信交到郝春木手里的，也是郝春木给他开的到面粉厂上班的介绍信。初次与郝春木接触时，蔡鸿雨就发现，这个同志比较热情，喜笑，没有架子，好接近。如今，时光仅过去了半年多，蔡鸿雨就和郝春木同在一个股里办公了，这是蔡鸿雨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一个股里上班，也就没有那么多客套了，蔡的办公室与郝春木南北相对，郝春木果然和蔡初来报到时的感觉一样，对蔡鸿雨很是亲切，平时，像个大哥哥一样，对蔡的工作和生活都非常关心，不以前辈自居，常给蔡鸿雨实实在在的帮助和指导，既帮助蔡鸿雨很快适应工作岗位，又不让蔡鸿雨有些许难堪。蔡鸿雨庆幸，这次，他遇到了一位工作上的好老师，比起在面粉厂时与费厂长相处的感觉，大不相同，感觉好多了。
到人事股工作一段时间后，蔡鸿雨才觉得自己的不足。原来在粮校学习的粮食加工知识，在这里一点也用不上了。这里需要的是文笔，写材料，发文件，下通知，总结经验教训，向上级报告工作，做劳资报表，上传下达。亏得有个工作经验丰富的郝春木。郝的文笔很好，公文写作没得说。在日常工作中，股里有些公文，郝有意让蔡鸿雨起草，蔡鸿雨自觉不行，却不便推辞，起初，只得硬着头皮，苦思冥想，迟迟下不了笔，一篇稿子，思来想去，写来划去，总觉无所适从，好不容易写出来，递给郝时，心里总是忐忑不安，生怕郝会笑话自己。郝从未笑话过蔡鸿雨，总是轻描淡写地就把要领说出来了。郝在交待蔡鸿雨一件事时，会把事情说得十分清楚，比如需要请示一件事，郝会详细介绍请示事项，说出一二三来，然后才让蔡去写。蔡写时，几乎是把郝的话直接写在纸上，加个抬头，再加个落款。一开始，看着郝春木修改自己的文稿，蔡有点难看，郝修改得越多，蔡越觉得难看，难看归难看，蔡却希望郝多多给予修改，否则，作为以股里名义写的上报材料，写不好是会给股里丢脸的。郝提笔改稿，很是耐心，哪怕觉得蔡写得很可笑，也从不表现出来，改了蔡的文稿，然后指出他为什么这样改。在蔡鸿雨眼里，郝春木实在是一位好老师，在人事股，蔡鸿雨觉得，如果没有郝春木给自己的文字把关，自己不知要出多少笑话。即便是孙股长直接让蔡鸿雨起草的文件，如报告请示类，蔡鸿雨写好后，也不敢直接拿给孙股长看，而是趁孙股长不在办公室时，先拿给郝春木过目，期望郝能仔细改一改。郝改了，觉得可以了，蔡鸿雨再拿给孙股长看，就能基本通过了，孙股长或改几个字，顶多改一句话，就可以上报了。有一次，孙股长还在股里当面表扬小蔡，说：“小蔡进步很快，这报告写的，满像样了。”蔡鸿雨听得入耳，却有点脸红，其实，那是郝春木的功劳。蔡知道，自己宁可在郝春木面前丢丑，却不能在孙股长面前丢分，郝春木可以拿自己当学生看待，孙股长是不会有那个耐心的，一旦在孙股长面前露了马脚，孙股长会不客气的。蔡鸿雨不明白郝春木这个人怎么会这么好，没有嫉妒心，不巴上踩下，好像一天到晚没有烦恼，没有忧愁，与孙股长也很合得来，孙股长对郝的工作很是满意，也比较听郝春木的建议，孙股长有事时，与股里的同志商量，也多是听取郝春木的意见。郝春木学历不高，是下放知青，但自学能力很强，看的书也多。
工作不忙，孙股长又不在办公室时，蔡会问郝一些与工作无关的事情，有时两位常常把话题引到读书上，如最近看了什么书，哪些书看了对自己比较有帮助等。郝喜欢《红楼梦》，郝说：“我初中最大的收获是看了红楼梦，第一遍看不懂，看了第二遍，第二遍没怎么懂，又看了第三遍。”郝春木笑着说，“这部书，我都不知道看了几遍了。不过，对里面的诗词曲赋，到现在我也没有搞多清楚。”蔡鸿雨听郝春木说这些，却不答不上话来。蔡知道《红楼梦》是名著，清朝人写的，但红楼梦里的故事，他是从越剧红楼梦电影里看到的，他没有读过这部书，不仅没读过这部书，其它名著，他也看得很少，现代文学，当代文学，除了语文课本上的，蔡实在没看过几本书，尤其小说书，看得很少。在读书这方面，蔡自觉太欠缺了。蔡向郝春木承认，他没有看过红楼梦。郝说，“你最好看看，这本书很不错的。”接着郝讲了很多关于《红楼梦》里面的诗词曲赋，郝说：“红楼梦里的诗词曲赋都不错，都很好，即便曹雪芹说不怎么样的，也是很不错的。”郝笑着说，“那里的诗词曲赋，都是作者自己写的，只不过安在了作品里人物的头上。”蔡鸿雨听了郝的话，不好作答，也不好评说，心里想，自己与郝春木的差距太远，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郝懂得的知识，郝随口说出来的书名，作家名，蔡鸿雨几乎没怎么听说过。
蔡鸿雨觉得，人事股的事情并不很多，工作压力不大，工作最多的一项，是接待来人来访，来反映情况的职工，来办事情的职工，要求调动工作的职工，这些事情主要是孙股长接待，孙股长不在办公室时，那些职工进来问下情况，也会很快离开。人事股的工作，只是执行上级文件规定，照本宣科而已，局里的人事工作，是在市局人事科的指导下开展，不需要创新，一切循规蹈矩。只是，在日常工作中，蔡觉得自己知识太贫乏，尤其是公文写作能力，差得太远。蔡鸿雨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内向却不服输，输了就想迎头赶上。
蔡鸿雨毕业后，一直在学习的粮食加工知识，在这里一点用不到了。在面粉厂大半年的努力学习，记的那些笔记，画的那些零件展开图，设计的那些风网风管，都是无用功了，现在急需的，是学习文史政治知识，是提高自己的写作能力，尤其是公文写作能力。提高写作能力，要多看多写多读多练。蔡想在写作上和郝春木拉近距离，写出来的东西能与郝春木比肩。知识面狭窄，熟悉的都是数理化，粮食加工化验，肯定不行，蔡鸿雨不甘这样，他要加紧努力，好好学习，在郝春木的指教下，先读书，把郝提及的那些书，先读一遍，然后，把郝没提及的书，也找来读。蔡鸿雨跑新华书店买书，买些工具书，却不想买那些小说书，因为小说书读了一遍，就很难再读第二遍；买来读一遍，把书放那里，有点浪费。再说，那么多书，都花钱去买，也实在没那个财力，还好，郝春木家有藏书，尽管不多，却可以任凭蔡鸿雨拿去看，既然郝春木不介意，蔡鸿雨也就大着胆子一次次到郝春木家借书，不仅借来了红楼梦，红楼梦诗词译本，还借来了水浒传等小说书。
蔡鸿雨太想提高自己了，白天上班没有时间看书，就利用晚上的时间看，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借郝春木的红楼梦诗词译本，如获至宝，看一遍，不怎么懂，又不能长期把书放在家里不还，蔡就花时间把整本书抄下来，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抄了整整两大笔记本。有时上班没有什么事，蔡鸿雨也拿出来抄。一次，孙股长走过来，问蔡鸿雨在干什么，蔡说在抄一本书。孙股长没有不高兴，只是说了一句：“上班时间抄这个，干与工作无关的事，好像不太好吧？”孙股长是个认真严肃的人，关心下属，又严格要求下属，说出这句话不奇怪，也没有恶意，但却让蔡鸿雨感到浑身火辣辣的，觉得犯了大错。还好，郝春木说了一句，“小蔡爱学习啊，学习精神可嘉。”孙股长没说什么，好像也没在意这事。不过，此后，蔡鸿雨再也不敢在办公室里看与工作无关的书了。
蔡鸿雨调到粮食局人事股工作没几天，就听说郝春木考上了电大，秋季一开学，郝就要上电大了，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半日制，上午来办公室上班，下午到电大学习。这样一来，蔡鸿雨的工作量就会大些。对此，蔡有思想准备，他觉得，多做事没有坏处，到时候，白天没有干完的工作，就抽点晚上的时间到办公室里，反正，一个人在这里，下班了也没事，不如呆在办公室里。对加班，尤其是人事股工作的加班，蔡鸿雨有一种非常快乐和满足的感觉。从满身灰尘的车间职工，到坐在机关办公室里，成为一名机关干部，是一大跨越，对于年方二十的蔡鸿雨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蔡觉得，自己过去对事物的一些看法，现在要改变，不能那么消极，你看，在这个县城里，也不是什么都凭关系的，自己调到粮食局上班，一点关系没找，一瓶酒钱没花，上级调自己来局里，完全是根据工作需要。不靠关系也可以调动工作，调到一个理想的岗位。这也证明了，只要努力工作，光拉车，不看路，前途也是光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