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临近了，屈指算来，蔡鸿雨参加工作近半年了。半年的工作经历，让他成熟了许多，熟悉了厂里的情况，也熟悉了厂里的员工。与这些员工相处，有的说得来，有的说不来；有的老员工在卖着老资格，对其指手画脚过，对其横眉竖眼过。随他去吧，蔡鸿雨想，根基不稳，地位平平，也别想着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了，能过得去就行，能不找领导解决的问题，决不麻烦领导，自己吃点亏没有什么，只要比呆在农村老家劳动强就行。半年来，没有多少高兴的事，也没有多少辛酸史，天天抽点时间看看书，主要是粮食加工方面的书，在学校里匆匆忙忙地上课做作业打饭吃饭洗衣服，对上专业课很少有发自内心的兴趣，好像总在应付，如今，自由时间多了，学习空间也大了，学习环境与学校里大不一样了，学习完全是一种业余消遣，更是一种自愿。天天看书学习，就成了蔡鸿雨业余生活之必须，也养成了不断学习的好习惯。生活与工作本来就很平常和平淡，安于现状又不满足于现状，才能有所进步，才能有所作为。蔡鸿雨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介草民，没有出众处，也无可炫耀的资本，唯学习，不断地学习，或许可以补己之短。
快放年假了，离家一年的蔡鸿雨可以回家过个春节了。回家总是让人喜悦的，回家可以见到日夜劳作的母亲，可以和母亲说说知心话，可以和村子里仍在劳动的同学发小玩一玩，叙谈一番。他们仍在农村劳动，自己毕竟跳出了农门，成了城里人。与他们相比，自己算是小有成就。考中专时，一个学校几百学生，能考取的那就十几几十个，对于农家子弟来说，能考取中专已经很不错了，回到家，多少有点优越感。每每想到回家，蔡鸿雨就觉得是一件高兴的事。
天冷了，看着厂里其他职工穿的毛衣，蔡鸿雨就羡慕。毛衣是手工织的，是女人打的，是要费工夫的。厂里的女职工常常在工余时间打毛衣，蔡鸿雨也想让他们打一件，但腼腆的他说不出口，即使说出口，人家也不一定会给他打。请女职工打毛衣，厂里的老熟人找可以，她的上级领导找可以，唯蔡鸿雨这样的年轻职工不可以，因为和人家没有交情，所以，蔡鸿雨心里想着这事，却一直没有敢麻烦哪位女同事。打毛衣虽然不费力，但费时，年轻女子手里打的毛衣，很多是给对象打的。年轻女子，你是不能找她给你打毛衣的，因为人家本来就够忙的了，哪有时间浪费在你的毛衣上；年龄稍大的女职工，事情更多，手里的毛衣打不完地打，也不好去找。
能穿上一件毛衣，那是很风光的事，蔡鸿雨很想穿件毛衣，想了一段时间，觉得在厂里实在找不到打毛衣的人，当然，蔡鸿雨也没有找哪位，他太怕被拒绝了，他怕被人拒绝后的那种赧颜和羞愧。既然这样认为，就不用开口求人了，免得尴尬。春节回到老家，还是让大哥找人给自己打一件好了，大哥是大队书记，找人打一件毛衣，比自己找人容易多了。
春节回到老家，家人自然会问起自己对象的事。是的，一个人漂泊在外，对象问题比什么都重要。说起对象的事，蔡鸿雨清楚，老家农村有再漂亮的女孩也不能谈的，即使自己想谈，家里人也不准谈。其实，蔡鸿雨也觉得，找对象，找同学是比较好的。自己初中的女同学，没有几个考取中专，大多在农村劳动，她们中，有很多很好的，长相好，人品好，素质也好，可惜的是她们没有城市户口。子女的户口是随母亲的，母亲没有城市户口，以后小孩就没有城市户口，自己好不容易走出农门，难道还能忍心让自己的子女再回到农村劳动吗？当然不能。这对象一定得在城里找。在城里找个对象还不能太难看，还得不美不丑才是，若太难看，还真不能往老家带。老家人的眼光，尤其审视陌生女人的眼光，犀利得很，美丑一眼就看得出来，若找一个比较难看的女人，领回老家，会被老家人看不起，认为你没有本事，在城里混得不行，你也会抬不起头来。老家人会根据你老婆的美丑推测你在外面的能耐，这标准实在不怎么科学，却是衡量跳出农门农家子弟的一把尺子。若你真找一个丑女带回家，老家的左邻右舍会说，这个孩子怎么会在城里找个这么丑的女人呢，就是在咱农村，也没有这样丑的女人呀，看来这孩子在外边过的不咋样，看看，把一个城里人不愿要的女人带回家，还当做宝贝一样呢。
美的找不到，丑的带回家又觉丢人，找老婆，还真的不容易。一想起找对象的事——其实这事时时萦绕心间——蔡鸿雨就觉得要奋斗，不能像现在这样呆在生产车间里，得跳出车间，到厂办里去，得坐在办公室里，天天穿得干干净净的，这样，才能接触到高层次的女人，或与高层次的女人有关系的人。呆在车间里，满身面粉，灰头土脸，蓬头垢面，永远别想找到如意的媳妇。想往上走，还是得把学习放在首位，有了文化，有了知识，可以谋得更好的职位，可以更被人看得起，如是，才会有地位；有了地位，才会有女人，才会有好女人。钱很重要，但蔡鸿雨没有太在意钱，他在意的是自己的工作，是自己的工作岗位，是自己在厂里的地位。一个没有地位的人，在这个八十年代初期，有再多的钱，也会被人看不起的。要想有好的工作岗位，有社会地位，一靠关系，二靠知识。关系，你蔡鸿雨就别想了；知识，你可以学，你现在年轻着呢，又有的是时间，那就好好学吧。把面粉厂的生产工艺研究通，学习电焊，钣金工，电工技术，把该学的东西都学到手，然后，就可以当工程师，可以成为中高层知识分子。社会地位一高，对象才好找。不过，知识不是一下子可以学到手的，工程师也不是马上可以参评的。对象可是要找的，而且最近几年就得解决，不然，在这个女人资源本来就很贫乏的所在，好看点的女人本来就少，你不找，就被别人找去了。如果到二十五六岁还找不到合适的对象，成家就是麻烦事了。找对象要在前，再努力，成名也会在后，何况，经过努力，能否成名，还两讲着呢。蔡鸿雨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想着，眼看就要下班了，突然发现费厂长已来到了他的身边。
费厂长面带笑容，和蔼可亲，胖胖的身材，圆圆的大脸盘，菩萨一样。看着费厂长的表情，蔡鸿雨知道，费厂长找他有事。蔡鸿雨面向费厂长，听候费厂长发话，费厂长果然有话要说：“小蔡，是这样，粮食局在改革，粮食局人秘股要一分为二，分成人事股和秘书股两个股。今天上午，”费厂长咳了一声，接着说，“孙股长和郝春木到厂里来，想调你到人事股去，做劳资员。”说到这里，费厂长稍作停顿，说，“我给孙股长说了我的意见，一，你是学粮食加工专业的，做劳资员专业不对口，他本人不一定愿意去；二，我觉得小蔡还是在面粉厂比较好，他对面粉加工熟悉，可以发挥专业特长，何况，小蔡又很喜欢自己的专业。”费厂长说，“我给孙股长他们就说了这么多，接下来，就看你是什么意见了。”
蔡鸿雨听说局里要调他，自然高兴；听了费厂长对局里人说的话，又觉得失望，但也不好急着当场表态。蔡鸿雨想，呆在面粉厂，半年时间在清杂车间就做了三个多月，一天到晚灰头土脸，即使到二楼看磨子，三楼看筛子，同样要穿工作服，同样一头一脸白花花的，只不过在一楼清杂车间满脸是无机物——灰尘，在二楼三楼满脸是有机物——面粉而已。如果自己从此可以离开面粉厂，到粮食局上班，那等于上一个台阶。呆在面粉厂一辈子又能怎样，还不是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厂里，顶多做个副厂长或厂长，那还不一定呢。调到粮食局，就可以穿干净衣服上班，就会更体面一些。不错，分配到面粉厂来，一直在看书，看与米面加工有关的书，那是因为自己觉得只能在这个厂里工作了，没有别的出路了，现在，局里有职位给自己，自己可以离开这个厂，为什么不离开呢？再说，离开这里，到局里上班，远的不说，就是找对象，也更有资本些，对象问题的解决会快一些。要知道，好多粮校学生一分配来，就想留在粮食局机关上班，可是，没有这个机会呀，现在，自己有了这个机会，又怎能放弃呢？
蔡鸿雨心里这么想，嘴里却不能这么说。如果这样直接跟费厂长说，同意去，去得越快越好，显得太轻率，太无情，也会让费厂长不高兴的。还好，费厂长看蔡鸿雨一时踌躇，不知如何回答，没有马上让蔡鸿雨表态。费厂长也确实不想让蔡鸿雨离开面粉厂，蔡鸿雨这样听话，又懂粮食加工工艺，将来在面粉厂，会是费厂长的好帮手。费听说局里孙股长要调小蔡时，本想当时回绝的，费知道孙股长的性格，如果当时回绝，孙也一定会不高兴，得罪蔡鸿雨事小，得罪孙股长事大。费不想让蔡走的意思已在孙股长面前婉转表明，但孙还是让他征求一下蔡本人的意见，为此，费才来找蔡谈的。
费厂长本来是可以当小蔡家的，这件调动的事，费可以完全不和小蔡说，等一段时间，直接回绝孙股长，就说小蔡不愿意到局里上班就行了，但费厂长考虑再三，没有这样做，还是来征求小蔡的意见，他以为，小蔡工余时间埋头于风网设计，各种弯头的展开图，是喜欢面粉厂，不愿意荒废所学专业的。费厂长没有想到，面对这种工作调动，蔡竟然没有当即拒绝。费厂长觉得，蔡应该留在厂里，当初，自己在局里做这么长时间办事员，一点意思没有，到工厂后，工作充实多了。
当然，小蔡也有这个想法，觉得一调到局人事股做人事工作，就与这个专业说再见了，搞不好一辈子都不再会搞面粉加工了，但面对这个机会，蔡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悦。
费厂长看小蔡不说话，不知蔡到底是怎么想的，也许，小蔡年纪不大，阅历不深，不知道如何选择。也好，快过年了，费厂长想，还是让他先回家过年，到家里问问他的家人，如哥哥，如父母，听听他们怎么说，小蔡可以参考一下他们的意见，然后再做决定。想到这里，费厂长说：“春节快到了，你春节回家过年，先征求一下家里的意见再说，反正这事也不急，年后再给局里回话也没有关系。”
蔡鸿雨如释重负，觉得不需马上表态也是好事，心里再急着去，临近过年，也是年后的事了，年前没有时间了。过了年，回到厂里，马上给费厂长回话，去局里，坚定不移地去局里。如果费厂长不想让自己去，那可就麻烦了，想想，也许费厂长不会这样做的，再说，费厂长应该对自己印象不错的。既不能得罪费厂长，又能让费厂长同意自己调局里上班，那是最好不过了。蔡鸿雨顺着费厂长的话说：“好的，春节回家，我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春节回来再给您答复。”
费厂长点了一下头，表示赞许，就这样。费厂长离开后，小蔡觉得，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一直觉得无人无背景啥事都不好办的蔡鸿雨，突然觉得，也不是这样，这调到局里工作的事，自己可是一点也没有托人，也没人可托，局里却能在千百职工中找到自己，这说明，自己还有用，在局里某些领导的眼里，自己还算个人才。蔡鸿雨仿佛觉得，未来也许有更好的前景，也许，可以更上层楼。
这段时间厂里特别忙，忙完面厂，还得再到米厂，两边跑着上班，一天上班十几个小时。没关系，蔡鸿雨他们没有感觉到累，十几个小时的班，其间说说笑笑，感觉比较轻松，一点也不觉得困乏。何况，这一天上两天班，加班费也可观，等于收入翻了一番，对钱看得并不太重的蔡鸿雨，也觉得这钱来得是时候，春节回家多多少少要花点钱的，在外工作了，回到家里一个钱不花，那肯定是不行的，多挣两个加班费，回家就可多花点钱，那也是面子呀。
蔡鸿雨觉得，只要自己答应去局里上班，年后就会调到局里上班了，这无论如何是个好消息，对即将离开的这个厂，蔡鸿雨没觉得有啥可留恋的，来了也就这么几个月，在员工中还没有完全混熟呢，平时除了上班下班，就是看书吃饭睡觉，后边的面粉厂办公室，自己很少去，蔡总觉得办公室比车间好，办公室里的人穿得多干净，办公室里的工作环境多好，一个在车间上班的人，去办公室办事，总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味道，何况，办公室里，还有那么多女职工，尤其化验室，两个化验员都是女的，平时就更不好意思去。他这个学粮食加工的，当然学过粮食化验，按理讲，他该常到化验室看看，他记得去过一次，发现这化验室里的设备，还是很全的，也比较先进，和在粮校看到的几乎一样，只是，那两个化验员并不热情，问一句，人家回答一句，一句话也愿多讲，像是怕蔡鸿雨抢她俩饭碗似的。记得一次和费厂长闲啦到化验室时，费厂长还说，两个化验员，化验水平都不咋的，还不能上夜班，夜班的化验没人做。费厂长知道蔡鸿雨和梁结吾都懂化验，且化验技术比现在的两位都强，但费厂长不能把他们两位换下来，因为，这两位是有关系进来的，身后都有些背景。费厂长对蔡说过，“这化验员，她俩在做着，现在也不好换掉。”对她们工作不满意，又不好把她们换掉，看来费厂长也是有难处的。
蔡鸿雨想，跳出这个厂，与这里的联系就少了，再联系，也是一些人事上的事了，主要的联系对象应是书记和厂长，与这些员工联系会更少。这个时候调走，走了就走了，这里除了梁结吾，自己还没有处到一个要好的朋友，谈不到有什么留恋了。再说，一直做着一线工人的活，一点真正意义上的技术活没做，厂里也不打算安排专人搞技术，自己与梁结吾一时半会儿不会在面粉厂办公室有位置，呆在车间里，不知到何时，这样的工作岗位，留恋它什么呢，打心眼里没有留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