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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消失一夜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我面无表情的挤上人满为患的公交车,车上的每个人都穿戴整齐,正一脸欣喜地跟身旁的人窃窃私语,我呆呆的望着他们,想起不久前我和室友们乘车也是这样的情景。站在我旁边的年轻女孩在打电话,大概是说她马上就到家了,让她妈妈准备好吃晚饭。我突然觉得有人等着回家吃饭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而我的终点站是人声鼎沸却孤苦无依的火车站。

浑浑噩噩地下了公交车,进入车站售票厅买了一张第二天早上的火车票,然后进站找座位坐下。站内来一拨人,又走一拨人,列车广播不绝于耳,我僵直地坐在椅子上,我的脸也是僵硬的,但我的思绪像涨潮的钱塘江般浪潮澎湃,我恨自己如此窝囊,也恨命运对我太过苛刻,不是说“世间自有公道,付出总有回报”吗?都是忽悠人的屁话,我第一次体会到努力付出依然会以惨败收场的残酷。我猜想,这人群中大概也有和我一样“今夜无归处”的人吧。

一直很清醒的坐到后半夜,夜渐凉,车站内稀稀落落的散布着一些打算夜行的人,小卖部的门半掩着,老板耷拉着脑袋,被瞌睡侵袭得无精打采。我扯了扯身上的衣服,依旧有点凉,于是将两只手交叉放在胸前,再趴在膝盖上,这样受冷的面积就会小一些,这样坐着渐渐有了些许睡意,便迷糊过去。

车站突然变得嘲杂起来,我不耐烦的抬起头,用迷蒙的双眼看过去,看到有一群皮肤黝黑的彝族人朝着我所在的区域走过来,一路上高分贝的说着家乡话,并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他们把随身携带的行李往地上一放,继续旁若无人的高谈阔论着。我抬手看了看表,凌晨3点,内心又一次变得焦灼起来。

过了一阵子,他们的声音不再那么刺耳扰心,我好奇地望过去,他们中有人躺在地上,已经有了轻微的鼾声。不是每个人在每时每刻都可以很讲究的过活着,在这个偌大的城市中,在某些不起眼的角落里,总有些如安徒生童话中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挨冻受饿又无家可归的人。不信现在走出火车站,去那条横贯在门前的马路上瞧瞧,天桥底下和天桥上面总是有躺着或者坐着的蓬头垢面、面目模糊的流浪者。我这算什么?一路顺利的读完大学,有一个温馨的家,家人都健康,而我缺乏的不过就是工作机会和工作经验,可是这不是与生俱来的,谁不是在一路跌跌撞撞中不断的学习和成长起来的?

所以我的悲伤不值得悲伤。或许是太想要成长,反而会觉得成长是一件吃力的事情。

就在我思绪万千之际,一位年长者坐在了我身旁,和我简单的寒暄,我礼貌性的回答,此刻的我虽然内心平静了许多,但依旧没心情谈笑风生。

年长者俯下身子,拉开行李箱,取出两袋小零食递给我,我推辞并致谢,他笑着说:“小姑娘,我应该和你爸爸差不多年龄,我就是去看我女儿刚回来,你在这儿坐了一夜,肯定饿了,这是我走的时候我女儿给我买的零食,你拿着吃吧。”

我接过零食,心里五味杂陈。爸爸曾经说起过工地上刚来的实习生,有时候忙起来会找不着北,若是碰上脾气暴躁的包工头或者工人,常常对他们呼来喝去,甚至把他们当成笑话看,末了还会说一句“还大学生呢?连我这个小学没毕业的都不如!”每每看到此情此景,就像是看到自己自尊心很强的孩子为生计变得低声下气,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身旁的叔叔有和我一般大的女儿,因而给予陌生的我关怀。而我也因为这突然到来的温暖而想起我的爸爸。如果此刻是他坐在一位和我同龄的落单女孩面前,他大概也会和身旁的叔叔一样去力所能及的照顾她,哪怕只是短暂的一会儿。

后来,我和身旁的叔叔聊了很多。他告诉我他的女儿远嫁到广西,但女儿很能干,开了家公司。刚开始他是反对女儿远嫁他乡的,女儿性格要强,在广西打拼得风生水起,后来他也就不再坚持了,只要女儿过得好,一切随她意。说起女儿,他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这大概就是天伦之乐吧。那么,还要多久,我的爸爸也会如此自豪的给别人讲起我的故事?

不经意间,天亮了,亮光从玻璃窗透进来,外面街头的行人步履匆匆,车站内的等车人愈来愈多。我站起身来,伸展着身子,坐了一晚上的硬板凳,屁股隐隐作痛。再打了个意味深长的哈欠。

坐在摇摇晃晃的列车上,倚着车厢侧壁,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里回到了小时候,有爸爸、妈妈、妹妹和我,还有金黄的太阳光和洁白的百合花瓣……

从高中开始,每当生活境况不如意时,常常就会做很温暖的梦。

把垂下去的脑袋抬起来,再垂下去……如此这样,换了几个睡姿,列车里终于响起了到站的广播,我立刻清醒过来,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跟父母交代。

又一阵拥挤和颠簸之后,我踏上了通往我家的那条羊肠小道。身子跟火车似的摇摇晃晃,明明是平坦的路却走得高一脚低一脚,太阳明晃晃的照着大地,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我突然不适应这样亮堂的世界。

无比忐忑的走回家,楼下的门敞开着,屋外没人。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妈”,妈妈并没有飞奔出来抱着我大哭,而是缓缓地从卧室里走出来,红着眼圈,头发没梳过,有一缕不听话的发丝趴在她那被晒得泛着高原红的脸颊上,她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一时间,她突然不知道要跟我说什么。这时候爸爸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见我回来不停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2008年5.12地震后,我从学校乘车,又徒步了将近四个小时,回到家的时候,爸爸也是一个劲儿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纵使院墙坍塌,纵使每天提心吊胆地准备着逃生,但我回到家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妈妈脸上拂过的笑容,即使她用不断地往我碗里夹菜掩盖。

妈妈兀自进屋,从抽屉里拿出饼干递给我,说先吃点东西吧,接着又走进了厨房。

爸爸用半责怪半心疼的语气问我为什么不借个手机或者用公用电话给家里报个平安,说我这就是典型的突然失踪,接我最后一通电话时他们正在吃晚饭,待我匆忙挂完电话,他们也早已没了食欲,一直等着我的音讯,然而,这一夜我一直只在反复咀嚼我的遭遇。

大学生失踪事件频发,一旦确认失踪,生还的可能性就很小,他们突然联系不上我,怎能不胡思乱想?爸爸告诉我妈妈哭了一整晚。

围着饭桌吃饭时,妈妈这才询问我的情况。“我还以为你遇到了歹人呢,人没事就好,工作慢慢找,总会有的。”她说。

我暗暗下定决心,我要努力找工作,然后努力工作,不辜负曾经历过的灰暗岁月,亦不辜负父母给予我的深沉的爱与希望。

不管明天是狂风大作还是骄阳似火,我都将踏上征程,像一个签下军令状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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