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具有巨大的弹性,为了改善生活,尚穷穷重操旧业,在后院给弄了个猪圈,正经八百养起猪来。李棉棉倒也配合,做了个自动喂猪食的器械,省了她不少力,又在潜心研制一种机器,据说到年关宰杀时,圆滚滚的肥猪从这头进去,香喷喷的肉肠就能从那头自动出来。瞅着天热起来,顺手做个了铁皮箱,正面安装了风力扇,其余三面用树枝叠加稻草,上部是个蓄水槽,水流下来将草叶打湿,再通过风扇吹出带水汽的风,让娇贵的猪们消暑纳凉。黄帝儿也不甘示弱,放言说要将这方圆百八十里内的富户都偷个遍,奶奶的。
除去种菜,鹿儿有空时还去钓鱼。辛苦一天回来,尚穷穷满怀希望地迎上去:“收获怎么样,钓到多少?”
鹿儿笑嘻嘻地把鱼篓放下,反问:“你见过大鲨鱼吗?”
尚穷穷没见过,但能想象得到,一阵激动:“钓到那么大的?”
鹿儿又问:“你晓得鲨鱼的牙齿缝有多大吗?”
尚穷穷不解。看了鱼篓才明白,原来她是说收获的战利品只够大鲨鱼塞牙缝的。
各忙各的,剩重华一闲人。他闲归闲,谁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对,谁也没料到他会偷偷去镇上的酒楼做工挣钱,不合与几个小混混打了一架,右手骨折了。
当时鹿儿正帮着尚穷穷在院子里打泥坛,翻晒白萝卜雪里蕻,因为冬天快到了,俗话说“家有腌菜,寒冬不慌;腌菜打滚,吃得饭香”。这活儿不轻松(弄得身上闻起来像雨天落汤鸡的味道),闻听此事大怒,拍坛而起,我糊他嘴巴子,糊死臭丫挺的!奶奶的,竟敢欺负到她林鹿儿的朋友头上(无关这人身份),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这比侮辱自己还难以忍受,她虽废了法术,武功尚在,另外家里头好歹还有个黄帝儿支撑门面。帝儿这回倒没二话,拔腿就走,出发前塞把刀给朱棉棉,吓得对方一哆嗦,“拿刀给我做什么?我不会暴力。”黄帝儿唾弃地:“那你就拿刀自杀吧。”这少年愁眉苦脸地道:“刺杀蚂蚁可以,其它的免谈。”气得黄帝儿吼:“你是不是男人?”朱棉棉:“是,怎么不是,我总在最关键的时刻,动动我的嘴。只一条:要钱没有,要命我也不给。”
帝儿欲揍他,鹿儿不想先窝里斗,宽解道:“留得逃跑心,不怕没柴烧。咱们人少,你跟着去助助阵,有危险先跑就是。”朱棉棉掂量半天,他本是那种懒得管别人也懒得搅合事情的人,但必要时也会把该做的做好,别以为是什么情义,不过是怕你继续烦他罢了。总算答应:“好吧,去就去,帝儿你在头里,我们挺你——在后面,很远很远的后面。”并且一定要扯上尚穷穷,因为“有危险躲在胖子后面是安全的”。
几个人冲去酒楼大闹一场,将那群混混揍得脸歪鼻斜屁滚尿流,顺道把重华的工钱也讨了回来。
这件事所有人都是相当地震惊,尤以鹿儿为甚,家里又不多口人吃饭,重华为啥出去自讨苦吃。从无所不能的上仙一下变成什么也不能的营营草民,这中间的巨大落差恐他难以适应,更难以接受她这个小女子的保护,但这就是现实。不过话说回来,不管他是天界太子也好、凡人也好,在她林鹿儿眼里没多大分别,她单纯的心性中里,只有好人和坏人,同这个人的地位权势不搭边。况且经过那么多事,她早已把他当成朋友,在她心里,朋友不管贫富贵贱,都一样一样的,见不得别个冒犯糟蹋,至于重华有没有当她是朋友,倒也不曾多想。
忍不住埋怨他“好好地干吗去做那种有辱斯文的活计,你不内行”;重华没吱声,半晌轻轻道:“我不想吃白食。再说,天渐渐冷了,我想给你买个手炉。”语气里透着自责,还有遗憾。
花朵盛放的声音缓缓响彻心底,这看似平淡实际满含柔情的体恤深深打动了她,在她心里掀起巨大的波澜。她没有看他,不知是不想看还是不敢看,反而装作凶巴巴地道:“谁要你瞎逞能,万一被放倒,还得背你回来,得不偿失。这回算是破坏性试验,以后给我老实待着!”
说这话的时候,强捺着心慌意乱,脸上是极其硬朗的固执。
吃饭时见重华使左手别别扭扭的样子,十分心疼,便自告奋勇喂他。重华吃饭速度很慢,像个没牙的老太太,鹿儿本是急性子,换别人早扔边上去了,偏对重华耐心满满,一勺一勺,边喂边帮他擦嘴,完了再喝汤,经常两个人面对面坐上好久。
每次喂完,都例行公事问一句:“饱了么?”重华就会拉着她的手放小腹上,意思是你摸摸看。她便认真地摸一摸,确定肚儿圆圆的,就很满足。后来摸着摸着便起了促狭心,手隔着衣服滑到他腋下,用力挠挠,痒得重华笑着躲。多少日子没见他笑过了,鹿儿觉得这就是幸福。
有次见他衣服上掉了个饭粒,便低头去捡,抬头时猛了些,正正撞在他下巴颏上,只听重华“嗳哟”一声,无力抚脸:“漏了。”
鹿儿一惊,“下巴漏了?糟糕。”端起汤碗,“也好,你甭喝了。”呼啦啦全倒自个嘴里。
重华:“……”
鹿儿殷殷地:“要不要弄点泥巴来帮你糊上?”
重华:“……”
帮他剪指甲,一边暗叹这只手怎么这么好看,一边明知故问:“在天上谁帮你剪,是锦妍她们吧?”虽是明知故问,心里却也有点酸酸的。
重华面上无甚表情:“不是。是我自己啃的。”
一阵惊世骇俗的笑。门外响起沉浑扎实的脚步声,这是胖子特有的脚步声,连尚穷穷都跑来探问出了啥事。
鹿儿虽明知是哄她的,仍有点小开心,女人呐,就是容易哄骗。不料重华得寸进尺:“剪好了?还有脚趾甲哪。”毫不避讳地将线条优美的长腿支到她面前。
鹿儿:“……咦,等等。”两只手忽然分花拂柳在空中捞了十几下,热烈欢呼:“啊哈,捉到了!”
一只蚊子,活的长腿花斑蚊子,献至他面前。
“干什么,还不弄死,留着做菜?”重华道。
“可不能啊。你得养着,帮它娶大老婆、小老婆,守着它传宗接代、分遗产……”
“啊?”
“不然还能怎么办?毕竟它身上流的是你的血。它刚叮你了,我看见的。”
这日出去回来得晚些,进门便惦记重华有没用过饭,黄帝儿冷冷道:“又不是喂猫喂狗,哪个记得?”鹿儿顾不上顶他,风快冲进厨房,却被尚穷穷拉到一旁,小声说重华手好像已经没事了,今儿亲见他自己打水来着。
鹿儿怔了怔,伤筋动骨一百天,已经好了么?有心试他一试,便端了满碗饭菜来到重华房中,重华果然在等她。
她似模似样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突然假装失手碗滑了下去,重华不假思索地伸出右手去托,稳稳当当的,果然没事了。
“你为啥骗我,是不是这些天越用越顺手,咹?”责怪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倏忽明了,莫名地低头笑了笑。这人,他竟这么黏她。
经过这事,再见重华时便有了异样的感觉。有次在一起吃饭,尚穷穷忽指着他俩大惊小怪嚷起来:“哟瞧瞧,你们一个拿倒了筷子,一个拿着筷子在汤里舀来舀去,干啥呢这是?”鹿儿一怔,夹了一半的南瓜砰地落进盘里,满面通红:“……没干啥。”
黄帝儿冷冷地:“有意思么?”重华闷笑着回了声:“有。”说着将好不容易捞上来的一片菜叶,郑重放进鹿儿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