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随从们搭好帐篷,各人便回去各自睡了。扶香与端木衡住在一起。
端木衡半夜醒来,唤“扶香”时无人应答。端木衡便摸黑走过去,摸扶香睡的垫子,上面没人。
端木衡又走出去,外面月色清亮,夜凉如水,低声唤,“扶香。”
“过来,公子,我在这儿。”
端木衡看了半天,才看到不远处有块巨石,扶香就坐在上面,小小的看不清。
端木衡走过去,那巨石目测有四五丈高,不仅断面陡峭笔直,而且光滑无法借力,没有点武功根本上不去,就抬头问扶香,“你是如何上去的?”
扶香趴在地上,“那边很好爬。”
端木衡走到另一边,果然是个坑坑洼洼的斜面,毫不费力就上去了。
扶香问他,“你怎么不睡觉?”
端木衡坐到他旁边,不答反问,“那你呢?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不困,看月亮。”
端木衡理了理衣袍,不小心碰到扶香的手,如寒玉般冰冷刺骨,就问,“不冷吗?”
扶香只抬头望着月亮,“感觉不到。”
“那是你冻麻木了。”端木衡起身,把他的披风解下来披到扶香身上。
扶香抬头看端木衡为他系好带子,忍不住问,“为什么要对我好?”
端木衡没有看他的眼睛,坐到旁边说,“你需要我。”语气淡的就像说着不相干的事。
扶香不再言语,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扶香问,“冷吗?会不会着凉?”
端木衡明明冷的打哆嗦,偏偏逞强地说,“还好。”
扶香听到他说话都有颤音,就说,“回去吧。”
“好。”端木衡起身,先走了下去。
扶香在后面慢慢往下走,到最下面时已经跳下去的端木衡站在地面上上伸手扶他。扶香跳下去,使的劲太大,直接把端木衡扑倒在地上。
这一下跌倒让两人都吓到了,扶香更是若惊弓之鸟般趴在端木衡身上瑟瑟发抖。端木衡不得不推他,“起来,扶香。”
扶香抬头,想借力起身,嘴唇正好擦着侧着脸的端木衡的嘴唇过去。端木衡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扶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触碰弄得心神不定,一时忘了动弹。幸好天黑着,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半晌,端木衡先开口,“快起来,扶香。”
扶香这才回神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又拉端木衡起来。
端木衡摸着生疼的肋骨,气道,“刚才你跳下来,再用力一点,我就没命了。”
扶香无措地挠头,端木衡说,“快回去睡吧,都几更了。以后你再大半夜出去,我就不管你了。”
两人回到营帐,各自躺垫子上睡了。却因着刚才的事,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黑暗中,扶香问,“公子明天想赢吗?”
端木衡说,“当然想啊。”
扶香似乎笑了一声,端木衡没有听真切,只听得他说,“有我在,你会得偿所愿的。”
每次听扶香说这样的话,端木衡都觉得心里麻麻的,如同第一次醉酒般,轻飘飘的微醺中带着对父母责骂的害怕。
端木衡没有认可扶香的话,只说了两个字,“睡吧。”
第二日起来,众人吃了些带的糕点,便开始分组。端木月与林潮生夫唱妇随自不必说,扶香要跟着端木衡,因为其他人他一概不识,而且把他和任何人放在一起,端木衡都不放心。其他子弟,就是找和自己相熟的组队。
分好组后,各自排兵布阵。时辰一到,一声令下,各组骑马出发,开始狩猎。
端木衡叫着扶香本就没指望他什么,只是他在身边,自己才能安心,比赛开始,便让扶香坐在一旁休息。扶香不肯,就要跟着他去,说什么否则就是违反规则。端木衡无法,只得由着他。难的的是,扶香会骑马。端木衡好歹松了口气,总好过两人共乘一骑。不说这样无法打猎了,两个大男子腻在一起,自己都受不了。而且昨晚的事始终让端木衡心有余悸。
扶香虽不会射箭,但他眼尖,指点端木衡哪里有动物,端木衡箭法好,几乎百发百中。两人配合甚是默契。
但是打到的都是普通猎物,不知其他人情况如何,扶香看出端木衡心里不踏实。
此时,扶香忽然看到一头银狐在草丛中,那银狐也看到了猎人,四处逃窜,但端木衡手中的箭刚射出去,眼见着这样一只上好的猎物要逃走了,扶香迅捷地从端木衡的箭篓里取出一支箭,骑马飞驰,对着银狐扎出去。银狐中箭倒地。扶香得意地回头看端木衡,端木衡脸色却有些发白。他从来没见过扶香刚才凶狠的样子,他从来不知道扶香身手如此敏捷,哪里还有平常的文弱腼腆之态?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你啊,扶香?
扶香骑马回到端木衡身边,关切地问,“公子,你怎么了?”
端木衡盯着他,“我从来不知道你身手这样矫健。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扶香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就含糊地说,“我也不知道,刚才情急之下就突然那样子了。”
这样苍白的解释,端木衡明显不信,“是吗?”
端木衡翻身下马,过去俯身看刚才那头银狐,拨开毛,看到整个箭头都没进去了。端木衡提起来,对跟着他走过来的扶香冷笑着说,“好一个情急之下。我二哥都不能做到这样。”
扶香脸色变得难堪,“你想说什么?”
端木衡丢下银狐,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回走。
扶香还是跟在他身后,“不打了吗?我们能赢的。”
端木衡怒气冲冲地大步向前走,“我不敢与先生共事,我怕哪一天先生情急之下,也能让我成为箭下冤魂。”
扶香扯住他的衣袖,端木衡停下来,冷冷地说,“放手!”
扶香放开他,“你别无理取闹。你明明知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怎么可能会伤你?”
端木衡一挥衣袖,将手背到身后,“当不起先生的厚爱,谁知道先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先生是不是打算一天给我一个惊喜啊?”
扶香瞬间红了眼眶,“这样说你是不是就好受了?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呢?”
端木衡大声怒道,“相信?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你的来历,你的身份,你的意图,哪一个让我能相信你?啊?”
来历,身份,意图,扶香确实一个都说不上来。
端木衡见扶香这样,更是生气。
扶香忽然睁大眼睛,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对端木衡说,“文卿,别回头,慢慢走过来。”
“我不用你管!”端木衡犹在生气,偏偏不听扶香的话,在扶香的呵斥声“不要动!”中转身,然后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一头那么大个的吊眼白睛虎在缓缓地向自己走来。
见着自己回身,那虎一个纵跃向自己扑过来,端木衡绝望地闭上眼睛,心想猎人死于猎这句话真是一点没错。有许多面孔在自己的眼前一一闪过,父亲、母亲、大哥、二哥、妹妹、林潮生……最后一直在眼前的却是扶香。
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了整个树林的寂静,端木衡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扶香被那头虎咬住了胳膊,血在不停地往下滴。自己就近在咫尺,扶香却没有呼救。
端木衡不知道的是,扶香其实有更好的办法去救他,根本不至于舍弃自己,但这个却是最万无一失的。老虎已经在端木衡眼前,只有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替他,扶香才能确保他的安全。其实更让扶香绝望的,是端木衡说“我不用你管”时的冷漠,扶香负气地想,你不让我管,我偏要管,若我今日为你而死,看你还会不会这样冷漠?这样想着,扶香足尖轻点地,飞身而上,越过端木衡将自己送到老虎口中。
端木衡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失去了意识,回神后,冷静地从背上拔下三支箭,瞄准,射出。
那头虎受伤松开牙齿,扶香落地。老虎转身,很快隐没在丛林中。
端木衡快步上前,跪到地上,扶起扶香。
扶香气息奄奄地靠在端木衡怀里,用残存的一点力气说,“我没事,相信…..”
最后一个“我”就在嘴边却再也无力说出来。
扶香闭上眼睛的一刹那,端木衡觉得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此刻,他才知道扶香对自己有多重要。原来自己害怕的,从来不是扶香的纠缠与示好,而是自己那颗日益松懈却自欺欺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