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受不了这种僵局主动和他说话,他宽宏无私地原谅了我,并告诉我,以后不许监视他。
可是,我监视过他吗?
此后,这件事被我压在心底,从来不曾主动提起,而程欢,他在第二天就悔悟了。这个小恶魔,他总是要大发一通脾气确认我受到伤害,才肯柔声和气地对我道歉,像他过生日那天一样——他也不是很坏。可是他不会理解,当他撕碎我的心时,那伤疤是永远都无法愈合的。可是我原谅他,我永远原谅他,哪怕有一天他会杀了我,我也要原谅他。
对了,我需要说明一下,每一次我的心碎都会换来他短时期内的好心肠。他会表现得特别关心我、容忍我,偶尔坏脾气即将爆发时竟也能忍住。我利用这个时期,得到了他的保证,不过,其实我并不信任他的保证,事实也证明了我是对的。
那些日子里,他的游戏玩得少了,开始上QQ,每晚都要嘀嘀响个不停,我曾经试图去看他在聊些什么,他却不耐烦地表示,我没权利监视他。又来了,我什么时候监视过他呢?我只是凑巧发现他的背叛而已呀!说到底他还是不肯让我安心!
终于有一天,我趁着他去厕所的功夫,飞快地点开了他的QQ,这东西我一直不怎么熟练,却也懂得怎样查询最近通话以及通话记什么的。我很快发现,他和一个网名叫“心有所属”的女孩聊得最多,他还将备注改为“丫头”,哼,肯定是那女生了,我确信无疑。为了避免被他发现,我没有看聊天记录就离开了电脑。其实不必看我也能想象得到,里面肯定要有一些甜言蜜语——我又何必看了自找罪受?
他的保证果然不可信,我简直失望透顶,除了失望,还有痛苦和愤怒。我终于明白,他不爱我,从来都不。一个孩子又懂得什么是爱呢!他只是因为孤单、无所依靠才会跟着我罢了,他或许曾自以为爱我,但那不过是他幼稚肤浅的表现。所以,他如今爱上别人了,这个别人还是一个我实在无法称之为情敌的小女孩(或许我应该庆幸情敌不是我所讨厌的吴欣)。而他偶尔关心我,不过是因为他还没那么坏,我为他的付出值得他付出一些关心。
但那又能怎样?尽管我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嘲笑我的自作多情,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爱他呀。
我知道自己不能对程欢提出任何抗议,因为他会反过来指责我偷窥他的隐私,从而像上次一样,他大发雷霆,而我则是可耻的挑起事端者。
我只有默默承受,和着泪水吞咽下一切苦楚。
我强装笑颜,但不论我如何努力,我们之间的欢乐还是少了。以前,我在他面前总是能表现得自在快乐,可是发生那件事后,我总是会想起自己的年纪和已经变老的容颜,横亘在心底的沟渠张牙舞爪地要我退到原处去,我只望一眼,黑洞洞的,真吓人,于是便也乖乖退回去,对程欢的感情再也不报任何奢望了。
程欢不理解我的痛苦,他的耐心一点点被耗光,后来,一旦被他发现我愁眉苦脸,他就会不留情面地指责我。他似乎从来不肯想一想,我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也或许,他明明知道是他的错,却偏偏要让我为他的错误买单。多么残忍的孩子啊。
然而,我很快就发现自己也需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并且开始自责——一听我谈谈那个晚上吧。
我记得当时正在看新闻,程欢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他吃撑了)。新闻播报一个十二岁男孩跳楼身亡,原因是学习不好经常遭爸妈打骂。一张打了马赛克的死亡现场图片在屏幕上停顿了三秒,男孩细瘦的四肢蜷缩着,毫无生机的躯壳和身下的一摊血让我顿时想到了小东。我不由自主地为这个男孩而悲伤,扑簌簌地流下眼泪。
程欢却躺在那里冷哼,用傲慢的语气开始了对死去男孩的欺负。“自杀?哼,真笨。多么大的事儿啊!你看我就没自杀,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嘛。想不开就自杀……哼,真没出息。我说啊,他简直是活该!这种人活着也没什么用。”
当时,那男孩惨死的一幕正占据我的大脑,我内心的痛苦和悲愤竟让我忍不住脱口而出:“闭嘴。”我的口吻坚决而冷酷,记忆中我还从没这样对他说过话。虽然争吵时我也会加重语气,却从没有那样恼怒过。
我没有看他,所以不知道他的表情,不过我猜他一定愣住了,因为他隔了好一会儿才说话。“你是不是有病啊?”他怒声问我,声音里带着疑惑,“我说他而已,和你有关吗?”
我头也不回,警告他不要嘲笑死者。彼时,泪水已经淌到嘴角,那么咸,又那么苦。
程欢不服气,大声吵嚷起来,摆出一副坏蛋姿态。我没理他。他跳下沙发走到我面前,看见我的泪水后,他更恼火了。“你怎么又哭了?烦不烦啊?成天哭哭啼啼的,真他妈有病!”
我拭去泪水,起身想要离开,程欢却挡住我,不依不饶地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儿。接着,他忽然恍然大悟,“你想起了那个谁吧?叫什么来着?”他翻了翻眼睛,“哦,是不是叫小东?”
这个名字被他用轻佻的语气提及,竟使我浑身颤抖,我又一次喝令他闭嘴,并警告他把语气放庄重点儿。
他却嬉皮笑脸,故意把小东的名字叫了四五遍,并且肆意辱骂,那难听的字眼我实在不想提及,后来他还叫嚣着说,看我能把他怎么样。
我当然不能把他怎么样,我只想找块砖头敲死自己。我后悔对他太坦诚,以至于他竟把怒火发泄到了小东头上。我的孩子,我那可怜的孩子,他理应在地下安息,他的名字更是应该被我珍藏在心底,而不是被一个无赖挂在嘴边无情辱骂。我感觉我要疯了,那些日子来压抑着的所有情感在我身体内左冲右突,急于找到一个突破口。于是,有史以来我第一次对他的无礼和傲慢进行了回击。他很不满意他那至高无上的地位受到挑衅,几乎是不留余地地对我进行了指责,后来,他高声骂我是混蛋,是精神病,还说我这种人活该下地狱,那样还能给小东作伴。啊,对了,他说的是“你的小东”,他居然这样说,而且用的是挪揄的语气,我当然知道他那是什么意思——这是多么可笑啊!难道他还不能确信,我爱的人是他而并非小东吗?
后来我累了,让自己深陷进沙发里,撑着头休息,泪水已干。他还在宣泄他的愤怒,但是说着说着,他哭了。他哭得那么伤心,却又那么冷酷,仿佛他的眼泪也和他的良心一样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是他怵在那里不动,分明是在等着我去哄,那倨傲的神态好像是在告诉我,他肯给我找个机会简直是我的荣幸。
我真的不该这样投降。可是我的心早已经软了。我是那样见不得他哭,只要一滴泪就足够融化我所有的愤怒。而且不知从何时起,我已经把他看作我身体的一部分、我的血肉,他的痛就是我的痛,他的泪就是我的泪。要我看着他哭而不去哄,简直比揍我一顿还要难受。
我走过去,试图拥抱他,他却僵直地推开我的胳膊,退后一步,哭得越发伤心,悲戚的呜咽声让我的心都跟着碎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个孩子,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我怎么能让他这样伤心?我不顾他的阻挠,硬是抱住他,陪着他掉泪。
能和心爱的人相拥哭泣,也是一种幸福吧?那时的我就是这样想的,大概就是这个念头在作祟的缘故,我竟真的觉得幸福了,流出来的眼泪都跟着充满了幸福气息。
我的宝贝还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他抽噎着,因为太过剧烈,牙齿都跟着打战。他的身体也抽搐不止。而他的泪水很快打湿了我的肩膀。我心疼得要命,迭声安慰,并一个劲儿地道歉。我骂我自己——我都想打自己了,我恨自己不该惹他那么伤心,更恨自己无能为力。我只有拥着他哭泣。我发誓,如果那时候他对我说我的死能让他高兴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其实,我倒是真恨不得去死,因为那样实在是比看着他哭泣要好受些。
——唉,你没有那样爱过一个人,所以你是不会明白我的感受的。
后来他终于不哭了,啜泣着对我说出了真心话。
他说他不想吵架,他想和我好好的。关于小东,他并不是真的想骂他,只是故意惹我生气罢了。随后他又说,他真的想和我好好的,可是我总是疑神疑鬼——疑神疑鬼?难道他和那女生的事也是我疑神疑鬼吗?我问了他。他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原来,他根本没和那女生在一起,那天的事是一个误会:那女生央求他,只是牵一下手,就牵一下,他同意了,结果就被我看到了。
“就牵了一下吗?”我问。回忆着那天的场景,可是我只看到几个脑袋遮住了我的视线,根本看不到那俩孩子,之后我就被撞,再看过去时他们已经松开手。我搜索着任何能证明他撒谎的证据,但我没找到。
“是的!”他气呼呼地说,抹着眼泪。
“可是你承认你们——”
“我那是故意气你。”他白我一眼,“谁让你总是监视我。”
但我还是不能相信他,“可又是为什么……你总是和她聊天?”
“聊天?你是指网上?”他喘着气,大声嚷起来,“你偷看了是吧?哼,还说你没监视我?”
我有些尴尬,却仍假装镇定地要他给我一个答案。可是他已经生气了,气汹汹地拂袖而去。没多久,他把电脑抱过来,扔到沙发上,“看吧,尽情看吧。你要是乐意,什么都能看。”他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真不明白你这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喜欢疑神疑鬼?啊,对了,QQ密码是我生日。”说完他就回到自己的房间,使劲摔上门。
我开始了内心斗争。我知道自己不该看的,因为那是对程欢的不信任,如果事实如他所说,那么我将会后悔不已。可是如果我不看,我又怎么能安心?最后,我终于还是打开了电脑。
那些聊天记录……我该怎样说自己好呢?我真不该点开的,我应该直接选择相信他——那根本就是一个小女孩的死缠烂打,和一个男孩在不伤害对方的前提下,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拒绝呀!看看我都做了些什么!用猜忌和多疑换取自己的痛苦,也让我心爱的人儿生气落泪,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我简直就是个傻瓜!我还自以为是地质疑他的忠诚,殊不知,我们之间不忠诚的人是我才对,唉,我对他的不信任可不就是对这份感情的一种背叛吗?
我真想狠狠抽自己一顿,好让自己记住这个教训,好让自己这颗敏感多疑的心能从此安静。
可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想不通:他当时为什么要说“我们早晚会分开”那样的话?也是故意气我吗?或许吧。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他当初为什么要那么说。没错,我们最终还是分开了,可是你不会想告诉我,他是一个预言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