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果然比县医院先进,贾静怡很快就通过清晰的指示牌,在门诊大楼找到了位于三楼的妇产科。
在贾静怡进去后,万波平突然心生逃跑的念头。他的脚步把他送到门诊大楼与检验大楼的连廊,他却走不动了。他觉得自己这样走掉算什么,太没责任感了。他就在那里心神不宁地踱来踱去,看看连廊边的绿化花草,看看远处的建筑物,看看这医院上下的环境和里面来往人群,只为填补这段忐忑难熬的时间。
不想贾静怡从那边走来了,手里拿了一个塑料杯。万波平着急地问她:“怎么样?”
“还不确定,要去接点尿液做检查。”贾静怡声音低沉的地缓缓回答道。
“哦。”万波平那飘荡的心,本以为可以停靠了,却发现仍悬在半空中随风飘荡,无力飞向天空,却也无法着地。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了。”贾静怡的温顺达到了极致,颇让万波平感到怜爱。
看着贾静怡走向洗手间,万波平心里像打碎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
远处那错综复杂的各色大楼尽显着这个城市的迷幻,从下边看的时候还挺干净漂亮,从上面俯视就看清了它们那黑莓般的肮脏面。底下那医院的暗色调绿化带,和灰色调水泥地板尽显出这个城市的呆滞,了无生气,任由各色病人、陪护人员、医务人员等在那里穿梭。脚下那细碎的马赛克瓷砖已经磨上了一层黑灰色的污垢,就像这个城市,乍一看还以为好干净呢,万波平心想。
贾静怡的身影从眼帘里闪过,她端着盛了尿液的试杯,朝他苦涩地笑了一下就径直往医师诊室走去。
万波平真恨时间过得太慢,每一秒都要拆分成60份,真是够折磨人的。他已经把眼下连廊上的绿化花草给看枯萎了,时间还是胶着了一般爬得比蜗牛要慢一千倍,让他想要把那已经枯萎的花瓣给揪下来。
时间实在太难熬了,他果真朝那不知名的花走了过去。不是那花没有名字,而是万波平不知道它叫什么。万波平走到他面前,眼睛盯着它,好像充满了仇恨,实际上他们无冤无仇。万波平也知道它是无辜的,不过,他想反正枯萎了,不如早一点脱离枝干,回归泥土。万波平有气无力地对它喃喃地说道:“你也痛苦吧?我帮你解脱了……”花心处的几瓣还是挺生机盎然的,开得正当时节,让万波平顿生一丝怜惜。万波平就伸手拔去了它周围那已经枯萎的那几瓣,心想,这下它们就不会干抢营养了。万波平以为花心的那几瓣会长得更好,但是,当他退几步,再看它的时候,才发现,被拔去外围枯萎部分的花朵,已经不像一朵花了。为此,万波平心底不免生出一丝愧疚来。
贾静怡终于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叠处方单式的纸张。万波平怔怔地看着她,却忘了迈开步子迎上去。好在贾静怡一点也没在意,她自己走了过来。
贾静怡轻声地说了几个字:“要住院。”
只有轻声的三个字,却异常清晰地钻进了万波平的耳朵里,使得他毫无心理准备地:“啊?”了一声,脸上满是惊奇的神色。
贾静怡低下头去,说道:“超过三个月了,医生说,要住院。”
“不住院,不行吗?”万波平反问道,他害怕她住院,因为她住院,他就得陪护在旁。
“不住院?行——那就回家去,把孩子生下来。”贾静怡抬起头来看着万波平说道,眼神里透着紧逼。
“没其他办法了?”万波平仍心存一丝侥幸。
“没有!医生说,三个月内,还可以只做一个无痛人流的手术就可以。三个月以上,只能住院用药物引流。”贾静怡一五一十地耐心地说道。
“三个月了?怎么就三个多月了。”万波平好像只是在跟自己说话。
“就是三个多月了啊!我们拖了太久才来检查。”贾静怡略带愠色地说道。
“唉。上次……上次,你去了医院……却不检查……也真是的。”万波平忍不住埋怨了起来。
贾静怡真的生气了,她一股怨气聚集眼珠,直射过去,盯着万波平说道:“你什么意思?还不是你搞的?上次,上次……上次你怎么不陪我一起去?现在,受苦的是我,你倒好意思怪我……”
万波平意识到刚才的话确实太不该说了,再说,在这里吵架也不是个好办法。他赶紧赔不是:“好了,好了,我错了。走吧,去住院。”
“我一点也不想去。你要是有种,就干脆娶了我回家,把孩子给生下来。”贾静怡的火气还没消呢,“走,我们回家,回家生孩子去。”
“别闹了,我错了。我都说,我错了。”万波平一个劲地道歉,生怕她再闹下去,万一不好收拾就惨了,“一切都依你,我真的错了,等下买个冰激凌给你赔礼道歉啊。”
见他冰激凌都用上了,贾静怡也就只好到此为止了。她定定地看着万波平,一副威严的姿态颇有架势,缓缓地说道:“真的错了?”
“错了,错了。”万波平连忙点头认错。
“谁错了?”没想贾静怡还来劲了。
“我错了,是我错了。”万波平继续认错道。
“错在哪里了?”贾静怡还没完呢。
“错……错在……错在不该乱说话。”万波平想了想只好拿说错了话来搪塞。
“这还差不多,认错态度还好,这次原谅你了。可没下次了啊。”贾静怡得胜地说道,脸上从嘴角露出一丝开心的笑容。
万波平很认真地看着她,不再说话,只静等着她下一步。他现在认定了,必须陪她去住院,可是,怎么走,怎么办,他可是一点底也没有。他想,贾静怡一定都知道了,医生应该有跟她仔细交代了。
贾静怡这才迈开步子,说了句:“走吧。”就往楼下走去。万波平跟在后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一辈子都要这样跟在她后面,到底是一种幸福,还是不幸呢?
此时此刻,不容他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缠绕,他只是跟着贾静怡走下了楼。穿过刚才从三楼上俯视过的花圃水泥路,再横过一条车道,眼前一个大门立在那里,上面有竖着的三个大字:住院部。大门过去同样有“住院部”这三个字的崭新大楼,只不过,那三个字更大,足足翻了三倍以上,而且是横着支在大楼一层按凸出来的墙面上。万波平用眼睛迅速一数,大楼有六层。
万波平跟着贾静怡朝住院部走去,看大门的老大爷一点也不好奇,也一点都不阻拦,瞧都不瞧一眼地任他们俩走了进去,朝大楼走去。莫非他是看见了贾静怡手中的处方单?万波平不免感到奇怪。他再一心想,这不是在医院内部吗,怎么还要专门设一道门呢?既然设了一道门,为什么又只是个摆设?唉,这城里真是怪。
贾静怡在缴费窗口办理手续,要预交七百块。看得站在一旁的万波平心惊肉跳,那么多钱啊,那差不多是万波平一个学期的平时开支啊,还包括全部的生活费。他不禁在贾静怡交钱的时候,心疼地嘀咕了一句:“这么多啊?”那收费员耳朵真灵敏,竟然给听见了,回了一句:“这是预交,出院时,多退少补。”万波平心想,医院一般都会叫你多交,到时候出院时,或许可以退一些。想着,他也就不再计较和心痛了。
不想,那个收费员递出一张单,叫他们填。贾静怡看了看,把它退给万波平,说道:“叫你填。”万波平只好靠过去,拿起笔,上面竟然要填配偶姓名、年龄、家庭住址之类的,这可让万波平感到为难。不过,他立即想到写假的,反正医生也不知道。于是,他就从脑海里搜寻了一个地名,他们县的,但不是他们镇,也不是他们村。名字就纯属虚构了,由于时间太紧迫,他都只想了两个字:陈实。填完,万波平感到心里真后悔,自己一点也不诚实。他在年龄栏里更是给自己加了3个年头,填了个23岁。
贾静怡填的时候,看到他填的信息,不禁笑了出来。不过,她很快就收敛住了,拿起笔埋头填起来。万波平看着她填,心想,你还不是一样,都是乱填。还给自己起了个“刘若曦”的美名呢,向晨曦一样美丽,真臭美。住址,怕更是纯粹的捏造,这个地球上估计都难找到。
填完,收费员竟然还问:“身份证呢?”贾静怡和万波平你望我,我望你,然后一致冲她说道:“没带。”贾静怡还解释道:“出门时,我们没想到要住院。”收费员喃喃地说了句:“那算了,如果回去带的话,到时候再补吧。”这句话,贾静怡和万波平都当耳旁风,谁还会傻到真交身份证,那不都穿帮了嘛。不过,看得出来,收费员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按照指示,他们来到了二楼。面走来一个年轻的护士,贾静怡就把办好的手续递了过去,说道:“医生,住院。”那护士接过看了看,说了句:“跟我来。不过,不要叫我医生,我不是医生,我只是一个护士。”贾静怡忙笑着恭维道:“在医院,都是医生了,都是白衣天使。”
护士把他们领到一个中年妇女面前,把手续单递给她,说道:“护士长,有住院的。”中年妇女接过来看了看,朝小护士点了点头,就转身迈开步子,甩下一句:“过来吧,这边房间。”万波平和贾静怡对望了一下,又看了看下一下小护士,小护士正朝他们示意:跟她走。贾静怡就跟着走了过去,万波平又是跟在后面,像一只哈巴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