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洋把手伸进怀里,手摸着军用水壶和糌粑口袋儿,心里又想:给老婆怎么说呢?他
停下步来,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老婆一定不会明白的。他想,老婆一定不会明白,我怎么会不管家里的牛羊,也不管自己的老婆,还要卖掉几只大羯羊。
次洋已经不往前走了,他在离自家帐篷不远的地方兜了几个圈儿,又回头向羊群走去。刚才他的老婆正在手推小磨上磨炒青稞,听到狗叫声,便从帐篷里朝外看了一眼,他看见他们家的次洋正朝家里走来,但又不往家里走了,一会儿又回头走远了。这是她经常看到的一幕,所以也没觉着奇怪,只管磨自己的炒青稞,大概是在外面一个人有些孤独,想回家来跟我说说话,又害怕失了大男人的面子,她像往常一样想。
次洋回到刚才他抽过烟的地方,手里已经是几块从路上捡到的干牛粪,他把干牛粪又燃着了,重新点上了一根香烟。
还是先不要给老婆说,他想着,把一口青烟吐向空中,那青烟只在空中如游丝一样晃了几晃,不一会儿就无影无踪了。
干嘛要给老婆说呢?他又想。大概是刚刚搬到夏季牧场或者更早的时候起,次洋心里忽然就有了一件事儿。当时,他准备给老婆说一声后,立即开始着手去做,后来一想,老婆又听不懂,就是听懂了又不能理解,还不如不说呢,所以就没说。
从此,那件事便成了次洋的一块心病,也可以算是一个夙愿吧,就那么装在次洋的心里,让次洋坐立不安。一时忘了还行,如果忽然想起来,就觉得这辈子不做这件事儿,那算是白活了。
可是,又该怎样去做呢,难道要瞒着老婆吗?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必要瞒着,那么该如何给老婆说呢,怎样才能说清楚?还有让帐圈里的人,还有老村长他们知道了又怎么看我,把牛羊扔在草滩上,把老婆扔在家里,还要挑几只肥大健壮的羯羊卖掉,他们能理解吗,能想得通吗?
“肯定想不通!”次洋是忽然得到了结论一样,信心十足地对自己说。
远处,一只蚂蚱“吱吱”地叫着,令人心烦。炽烈的太阳把次洋的背部烘烤得有些针刺一样的疼痛,方才他用来灭火的那泡尿虽然已没了踪影,但余味未消的尿臊味儿却引来几只苍蝇在次洋身前身后“嗡嗡”地飞着。
“阿娃阿妈!”次洋脱下帽子,不停地挥舞着驱赶苍蝇,换了个姿势面对着太阳坐好了,又燃了一支烟。
这时候,次洋在想到“那件事”时,第二个该在次洋脑子里出场的人物出场了。
此人叫那达,是次洋小时的伙伴,现在在城里当干部。那一年,次洋和那达一起从乡中心寄宿小学考上了县民族中学,到县上报名的那天,他俩并排坐在长途客车的坐椅上,心里的那份兴奋都把就要离家远去的悲痛给淹没了。一路上,他们唱着歌,唱老师教给他们的《火车向着韶山跑》,唱《红星照我去战斗》,也唱酒歌、拉伊。一路歌声伴随他们走进了对他们来说是高楼林立硕大无边的县城。
“雄鹰展翅飞,哪怕风雨骤,革命重担挑肩上,党的教导记心头……”次洋想到这里,不由哼唱起来,只是很长时间不讲汉语了,唱起汉歌来嘴里的舌头有点转不过弯来。
次洋笑了笑,把一口烟吞进嘴里,又让它从鼻孔里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