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离开理发店以后,江魏迅速返回公寓,换上一身西装革履,拧上公文包,从里面掏出那个金色缎面项链盒放在书桌上,心想今晚必然不是送出此物的时机,转身准备出门,却不由自主地迟疑了一下,又回过头把这盒子塞入包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心想天知道究竟什么日子才是时机呢。
一路塞车,江魏心急火燎地抵达酒店时比约定时间迟了十五分钟,袁雅及其父母已在餐厅包间饮茶闲聊。他满怀歉意、忐忑不安地落了座,袁雅一边颇为贴心地向父母解释律师工作太忙、城市交通太烂,一边伸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摩挲,在江魏看来这一动作是为了安抚他的愧疚让他不会过于尴尬,但在袁雅父母眼里,这分明意味着俩人关系亲密,因此两老满面春风、喜不自禁。
头道汤刚分到面前,两老乐滋滋地掏出一个红彤彤的精美小圆盒递给女儿,打开看是一个老坑玻璃种翡翠镯子,江魏当下吃了一惊,这个成色的翡翠算是上品,价格下限也是好几万,难不成老人家别有意图。
就在袁雅撒娇卖萌地感谢父母时,她母亲开口了:“祝我们宝贝女儿二十九岁生日快乐!……”,江魏一口汤差点喷了出来,“生日?神啊!”,他心中暗暗惊呼自己压根儿就没留意到这件事情,而且三年来,一次都没有想起,对此,他并不懊恼,反而更加确信自己对袁雅真的只是普通情谊,只不过,现在这样的特殊场合,在怀着美好期望的老人面前,像个木头一样无动于衷实在是违反了他内心崇高的道德法则。
突然间他灵光一闪——包里不是有个现成的礼物!尽管购买的初衷并不是为了生日,但救场如救火,送了再说。他终于缓了一口气,这时听见袁雅父亲对闺女说:“明年你就三十岁,再自由下去没人要了,你俩赶紧合计合计把该办的办了,让我们也安个心……”按照一般规律,此话再继续下去就该提生娃抱孙的茬了,于是江魏赶紧掏出装着铂金项链的金色缎面盒子送给袁雅——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结果竟是这样送出去的,她惊喜地收下,满脸都是一个身沐爱河的女人幸福过头的表情,一旁的父母也为女儿开心不已,仿佛她已经拥有了一个幸福完美的家庭。凭着职业的敏感,江魏明显觉得,袁雅收到项链时表现出的“惊喜”中“惊”的那一半是假的,换句话说,她早就做好了收礼物的准备,这意味着,她认为得他理所当然应该记得她的生日。误打误撞地送给她生日礼物,虽然解决了某些临时的尴尬,但无疑加重了将来澄清事实的困难。
晚饭结束后,袁雅父母先行回家,留给两个年轻人独处的机会,他们彼此也都有话要说,尽管话题之间离得有十万八千里。
酒店附近有个街心公园,几对情侣或低声絮语,或旁若无人地亲密拥吻,袁雅和江魏一前一后地走着,
“我父母人很好吧?!”她突然转过身显出骄傲的神情问道。
“嗯。”他点点头,短促的回答显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喜欢他们?!”她笑吟吟的脸凑近他的嘴唇,仿佛要从那里寻找答案。一股脂粉香水混合的蜜甜味儿钻入鼻腔,浓得让人发懵,他不知不觉将之与记忆中某种未知名的味道做了比较——它存在于哪里?究竟来源于什么?又为何在模糊与深刻中混淆不清?他努力寻觅却陷入迷惘。
“那么你喜欢我吗?”周遭似乎突然安静下来,期望的辉光劫掠了她的双眼,深情的视线在他的唇齿间游移,声音力图于平静中压抑着不安的激动。
她等了很久,一直等到他将注意力从不知名的味道留在记忆中的草蛇灰线上转移过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错过这个时机。
“我喜欢我们保持朋友关系。”他发自内心地说道。
“啪”——她扬起右手像个虚弱乏力的病人一样轻轻拍了他一记耳光,她的手停在他的左脸,轻抚着摸过脸颊、鼻尖、人中、嘴唇和下巴。
他握住她的手腕缓缓放下,“如果使你错寄厚望,我深感不安和歉意”。
“人都要有个家,你又没有别人”,她不解地摇了摇头。
“只能走到这一步。”
“为什么?”
“我并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我。”
“你适合我,而且,我也会适合你的。”
“固执并不能解决问题。”
“这不是固执,是爱。”
“可是,我并不爱……你”,他终于如释重负地讲了出来。
“啪”——她扬起右手实实在在地给了他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你怎么能这么说……”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愤怒地握紧双拳,激动得全身颤抖。
“虽然刺耳,让你难过,但那是事实……”
袁雅转过身,不听江魏说话,疾步向远处走去,留给他一个阴暗倔强的背影。
江魏独自回酒店取车,到家觉得精疲力竭,晕晕乎乎倒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憋了许久的心里话终于说了,照理应该觉得坦然,但一想到袁雅哭成那个样子回去见父母实在是于心不忍,这大约是实话伤人的代价。辗转反侧间,他想起下午自己理发时竟然睡了过去,顿时生出几分好奇,他努力回顾着当时的情景,奇怪的是,关于房间大小、布置摆设、光线明暗、座椅软硬等等印象极其模糊——除了那个理发师Tony,让人很是在意。这个几乎没有交谈,也没有刻意仔细观察的理发师,却成了那段记忆的“眼睛”,让他反反复复地想起,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也许我可以去问问他是否使用了什么香薰,能够舒缓神经辅助睡眠”,他琢磨着,决定找个机会再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