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见我良久未回话,她忍不住轻唤一声,她定是以为我会顺着她的话,问出她的不情之请。
“既然都是不情之请,那就不必请了吧。”我拂过一枝梅花,从树下走过,往更深处走去。
她未料到我会直接了当地将她的话堵在心中,那张似乎永远娴静的脸上像是断裂的面具,一截一截地露出原来的狰狞。
“娘娘,您就看着表亲的情分上,帮相公一次吧!相公已经外放过一次了,同辈的留在京畿的人早已经爬上了正三品,只有他还在正五品徘徊。娘娘就算不为相公想想,也应该为自己想想,至少能在朝中多一个自己人……”
“够了!”这女人竟然一路尾随而来,打乱我赏梅的兴致,心中厌烦不已:“你可知寄柔为何没出现在国宴上?”
她见我变了脸色,语气弱了起来,讪讪地说:“听说是惹怒了皇上,所以被禁足半年。”
“那……”我凑到她面前,与她四目相对:“你知道她为何会触怒龙颜吗?”
她有些惶恐地摇摇头,我闭上眼,一字一顿地说:“因为董熠表哥,你的相公。所以皇上的心结一日未解,你相公都只有外放,或者是辞官不做,都不可能留在京畿!所以,你认为我会舍弃眼前的恩宠,明知会触怒龙颜仍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犯吗?”
她脸色巨变,想必是已明白董熠此生再无回京畿的可能,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昭月台。
鈭谦情系寄柔,寄柔却寄情董熠表哥,若是换我去求情,只怕是两败俱伤,董熠与寄柔都会死得更难看。
不过,我心里确实是嫉妒的,嫉妒她的幸福,嫉妒她董夫人的名号……还有一双稚子。所以我放弃了其他的说话方式,而是选择了这样恶毒的话语,没关系,我本来就是生性刻薄的刘平萱,再多树立一个敌人又有何妨!
梅花枝丫在头顶之上轻轻的摇头,仿佛风吟在不远处淡淡地叹息,他从前总爱说,平萱这世上的人都爱听好听的话,哪怕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只要不逆耳。
可是风吟都不在了,我为何要对别人稍加辞色呢!我怕人太过于善良,会直接飞升上天,而见不到一直等在忘川河畔的他。
我慢慢地向前走着,离昭月台越来越远,回头看去,那一群人倒像是仙女般在高高的楼台上翩翩起舞,人人都是仙女,只有刘平萱不是。
突然花草中传来嘤嘤哭诉的声音,这里是御花园,何人如此大的胆子?我掀开草丛,对上一张还挂着泪珠的脸,他明亮的眼睛如同深潭中倒影的月亮,闪动着清凉的皎皎之光。
望着天空,泪水是不是就不会掉落下来?
我扬起微笑的脸,气定神闲地等候草丛里的小孩出来。他一身华衣,唯有双眼还有残留的泪痕,一双灿若星光的眸子警惕地看向我。
“大皇子殿下。”
听闻我的声音,他猛然抬起愕然的头,低低地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好笑地上下打量着他,一身华衣的幼童,也许会是哪家内眷带有的孩子,但身着明黄色的锦缎,试问天下间又有谁能穿成这样呢?而当今圣上膝下只有一个杜贵妃所出的大皇子,昱泓。
看来他亦继承了他母亲的聪慧,随着我的目光便已知我猜出了他的身份,却更有鈭谦的风度,淡然地朝我伸出手。
“什么?”这下轮到我惊讶万分,他朝我伸出手,是何意?
“你没有带手绢么?”他小大人般的模样,眼角却悄悄地看向昭月台,涌过丝丝担忧。
虽我不知道他是为何而哭,但身为杜贵妃的爱子,只怕她不喜见他这般软弱的模样。
他从我手中拿过手绢,在自己脸上细细擦拭着泪痕,还给我时方才问:“你是哪个宫的?”
我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手绢,明明如白雪般无暇,却被这孩子沾上了不少的痕迹。“我是锦华殿的大刘妃,你可记住?”
稚子无罪,何况他是如此的聪明,又故作大人般的模样让人忍俊不止。我与杜贵妃之间的恩怨是恩怨,与他却没有任何的敌视。
“啊?”他错愕地看了我,沉默了一会儿才低着头从我身边经过……
我……还以为我与他,不会出现敌意的,但他始终是她的儿子,又怎么会与我友善呢?
又回到昭月台上休息片刻,却没有再次见到昱泓,只有一群女眷仍旧细细地说着。我躲在某个角落,有些头痛地揉着太阳穴,对于我来说,这群人无疑跟枝头喧哗的麻雀一般无二,只知咋咋呼呼。
正当快熬不下去时,喜福带来了鈭谦的旨意,宣布女眷们都进入大殿,国宴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了。
杜贵妃随着他的话,眉眼笑得更欢了。经过我身边时,亦再次投来鄙夷的目光,今晚,过了今晚,我就会再次成为冷宫的大刘妃,再威胁不了她的地位。
我却无所谓地回以笑容,让迎福扶着跟在安后身后扬长而去,留下她气结的脸。
待我们一行人慢慢地到来时,大殿之上已经坐满了官员与觐见的外国使团,殿上也开始了歌舞杂耍。
妃嫔的位置是在皇帝与皇后主位下方的空阶之上,再下一阶才是官员们,依照官级坐于左侧,而外国使团们就坐在右侧。我轻挽裙角,在马嫔之后的位置上坐下,一行人带着纷纷扬扬的香味也都就坐。朝内的官员虽是见多了美人,也未曾见过皇帝的后宫,那是汇聚天下美女的地方,有些人痴傻地看了两眼,又被旁人提醒不要失态,便遮挡了回去,引来宫眷们的小声嬉笑。外国使团们自然是从未见过中原女子的娇柔,又因习俗不同,个个都看直了双眼,不知手中的酒洒出几许。
“平萱,你到这里来。”
一片喧哗霎时安静下来,众人皆面面相觑。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去,鈭谦正带有笑意地看向我。他的左手端坐的是安后,略下座的是杜贵妃,我虽是妃的品级,但在国宴之上,仍然不够坐于他的身侧,何故在大殿之上突兀地唤我?
“朕叫你过来!”见我久久未挪动身子,他的脸色略微有些不悦,又加重了语气再唤了一声。
皇帝的命令,又岂是我等能违背的。我垂下头,对旁人小声议论充耳不闻,小心翼翼地向上走去。他的此刻相唤究竟是什么意思?在这样的场合唤我……究竟是何用意?
“陛下。”我站在他的面前,他的身边并无空位,又叫我上前,莫非是想看我在所有人的面前出尽难堪么?鈭谦,就算你恨我,也不必如此戏弄!
喜乐似乎看出端倪,弯下身子对后面的内侍吩咐着。
“坐到这里来。”他微微向左边挪动了些,皇帝的宝座本就十分宽大,他的移动为我空出了不少的地方。随着他的行动,殿下更是嘘声一片。他们英明的君主,竟然要与个寡妇同坐。
“我……”我求救似地看看喜乐,但见他微微一笑却悄然制住身后送凳子上来的内侍。杜贵妃杀人般的目光几乎要把我吞噬,而安后一如既往的娴静微笑,我却发现她的笑容面具下是隐隐的失落与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