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的两个美人都向马嫔与鈭谦告辞离开,我迟疑但只能硬着头皮告退。
冬日里的寒夜,我站在关雎宫的门外,看着红色的大门依次关闭,听着里面的人声鼎沸趋于宁静。手指被冻得僵硬,轻轻地搓着手,白色的雾状从口中飘逸出去,在空中划出一个又一个的圆。
我知道,身后经过的宫人们有的窃窃私语,她们是在说我如何的不知廉耻,还妄图得到皇帝的宠爱……
可我的心越来越冰凉,我找不到机会单独见鈭谦,找不到机会为寄柔求情,找不到机会……
今夜之事蹊跷万分,不知迎福能打探到什么消息,我让她去金翘宫,去见寄柔,看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理清个中缘由回来。她的未归,让我的心一直被埋在深渊之中,受尽寒冷,无法得到解脱。
夜色明亮,偌大的黑幕之中挂着闪烁的几颗星星,遥遥相望。鈭谦于我,就是夜空里的星星,我能看见他的耀眼,能感受到他的明亮,他却不会属于我,就算连触摸都不可以。
同样的夜色之下,我捂住脸从刘府跑了出来,我不知道娘为什么总是这般对我,为什么她对寄柔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对我只剩下辱骂、惩罚,同样是她的女儿,为何差别会如此巨大?
我跌坐在湖边,这片属于兖州的皇后湖,传说曾经有位得道高僧偶然间化缘来到此处,便留下预言,声称兖州会出两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后来的知州便都开始修葺皇后湖,湖水清澈可见。我临水看着自己的双脸,右边的脸高高肿了起来,水中的人委屈地掉落着泪珠。
娘不喜欢我哭,只要我哭她便责罚地更重,所以我只能对着水里的自己哭泣,爹总是唯唯诺诺,对我也是视若不见,这世上会心疼自己的人只有我自己。
手腕上触及到水,亦发的冰凉,月光下,水波中,金色的光芒四射着。我手腕上带着的是寄柔的手镯,也是董熠从蜀地带回来的手镯,不同于中原地区的柔美,更呈现出一种力的张狂,自由!我不是想要寄柔的手镯,只是喜欢它,拿来试戴而已,却被娘猛搧过一掌。是的,因为它是董熠送的,就算是一般的常见款式,我也想试试带在手上的感觉,想象它是董熠送给我的,就那么一会儿,让我假想一下,让我还能回味出他最初对我的笑容。
董熠,我与寄柔的表哥,却和兖州城内的人一样不喜欢我,因为我是最为刻薄的刘家大小姐。我忽略他的讽刺话语,跟在他的身后,寻了各种理由,从他房前经过,为了见他一面,早早地便起身,等在刘府门口。最后,等来的是他与寄柔的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如胶似漆……留给我的,只有记忆中幼时初见的唯一一次笑意。
所有人都知道我对董熠的心思,包括寄柔,也包括娘,于是娘处处对我提防,可寄柔是我妹妹,我又怎么会……
发狂地取着手腕上的镯子,不是属于我的东西,连偷偷的想象也不可以,眼泪是断线的珠子,颗颗落入水中,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唔……”有人微弱的声音在附近响起,我心中一惊。这般的夜色,皇后湖又在兖州城外,人烟罕至,哪里来的人声?
“救……救我……”我停下动作,细心聆听,人声断断续续,仿佛还在说着话语。救他?是和我一样的人么?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即使遇见什么,对我来说,还能有更糟糕的事情么?
我偱着声音,扒开湖边上人高的芦苇丛,月色之下,一个黑衣人躺在不远处。他的身上似乎还带着伤痕,身旁的草上还有红色的血迹,声音微弱,是受了不轻的伤吧。
“救我……”我蹲下去,看着那人的脸,黑漆漆地糊了泥水,看不清楚本来的面目,又有红色的血迹,他身上的伤痕更是沟壑丛生,血肉模糊,不堪入目。
“水……水……”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微微地张开眼睛。
“水?”我瞧着周围,他所在的地方长满了芦苇,我得到前方去取水。“你不要乱动,我去取水。”我边安抚着他边挣脱他的手,朝前方去了。
寻不到别的水袋之类的物事,我只得用双手捧水,偏又没什么经验,走上一段水就从指缝中流光,于是又要重新去取水。那人满身伤痕,是什么人呢?被人追杀的江湖侠客?还是遇上盗贼的商人?带着满腹的疑问,待我回到芦苇深处时,却没有再看见那人的身影。若不是地上还有血迹,只怕是我的一个奇异的诡梦。
我忘记了这件往事,却没料到招惹到了鈭谦,他为救命恩人重回兖州,阴差阳错之间将寄柔认成了那个救他的人。
也许,从那一刻开始,命运便一直不为我所掌控,或者说命运从来都不为我掌控。
“嗯,你快点啊,人家好舒服……”那一丛迎春花的枯枝后面竟然传来一阵阵暧昧的响声。
我停下脚步,在假山之前停下脚步,手上的灯笼照去。宫里的人还会没有规矩到这般程度?此处的假山是仿造江南庭院而建造的,中间镂空,多曲折。顺着小路走进去,赫然看见一双惊恐的眼睛。
好一对胆大包天的狗男女,却见那女人正面看着我,衣服被褪至腰间,半裸着上身,而正伏在她身上的男人,感觉到女人的呆滞才缓缓地回头。
那双眼睛,依旧深渊般的平静。
“皇……皇上。”我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场景,鈭谦他不是在马嫔的宫里么?为何现在会出现在这里,而这个女人又是谁?
鈭谦倒是神色自若,将身上的女人推开,伸开手,让她为自己穿戴起来。
只见那女子半裸着身子,在寒夜里不住地哆嗦,又被我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低垂着头,隐于假山的阴影处,看不清楚她的容貌。
“你怎么还在这里?”女子为他系上腰带,又将地上掉落的外衣披上,他才淡淡地朝我看过一眼。
“我,我。”一向口齿伶俐的我竟然说不出话来,眼前的这幅场景我知道也许在很多时候都曾上演过,然而当我亲眼见到的时候,却还是那般地刺痛我的心。他可以为了寄柔不要我,可他宁愿碰触任何一个女子都不愿意珍惜过我的心。眼前仿佛又飘飘荡荡地游出那盏花灯,他倚在树旁,周围的后生们都在嘲笑着,他是那么淡然地看着我的花灯,任它逐水而下,消失在河面上,成为兖州又一个笑谈,成为我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
穿戴好了之后,他挥了挥手,身旁的女子抱着衣服从假山中离开,她不是马嫔,也许只是后宫里名不见经传的某位嫔妃,也许只是小小的一介宫女。
“一定要处罚寄柔么?”
他闻言挑起眼,仔细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全部都看穿,良久才低低回应了句:“她该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