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他……一切是不是就会变好了。
他缓缓转身,身后的鈭斋显然没有感觉到聚拢的杀意,还在为之前他的不理睬而踢打他。
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哪里经得起他的手劲。他掐住鈭斋的脖子,他粉扑扑的小脸慢慢地变得青白,胡乱瞪着的小腿也渐渐僵直。如果没有他,父皇就会多看他一眼,德睿皇后还能拿什么跟他争太子之位!他才是天下的储君,他才是被众人捧在手心上疼的人!
“放……开……我……呜……”鈭斋没料到他会突下杀手,他脑袋里早就没有任何主意,只能胡乱地挥动着双手双腿,困难地吐着字。
“你在做什么!”突然传来一声厉喝,赶到的瑞春见眼前的场景,几乎失了半条性命。永王被谦皇子掐住脖子,抵在红墙之上,永王的脸都已经变青白了。
她扳开鈭谦的手,狠狠地瞪向他,又将鈭斋抱在怀里,着急地拍着他的小脸。
“咳咳……”鈭斋大口大口地吸了几口气,双手环在瑞春的脖子上,哭嚷起来:“春……春……”小小的身子禁不住发抖。
鈭谦冷冷地扫过二人,拍拍手,镇定地慢慢走去。
瑞春瞧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背脊上忍不住一阵发凉。虽然怜惜他小小年纪,孤苦无依,但方才那一幕,他的眼神满是肃杀之意,和那个人的眼神如出一辙。
“春……春……”鈭斋畏缩在瑞春的怀里,他何曾遭受过这般的待遇,浑身被吓得颤抖不止。
瑞春轻叹了声,一边抱他起来,一边轻拍着他的身子。“王爷,赵夫人带静霜小姐入宫了,今日是静霜小姐的周岁,娘娘特地在宫里为静霜小姐安排抓周,就差您没到了。”
“静霜来了么?”紧抓着瑞春的衣襟,听到静霜的名字,鈭斋的脸上稍微有了血色。
“嗯,来了。可不是王爷当初看到的丑肉团了,小姐像极了赵夫人……”随着瑞春的碎碎念,鈭斋渐渐平复了心情,回到栖梧宫时脸上恢复正常的色泽。
“静霜……静霜……”从瑞春身上挣扎下来,鈭斋在栖梧宫里四处找着赵夫人的身影。
转进里屋,便看见并了两张平时的桌子,上面铺着软软的锦被,尽头搁置满了不少新奇玩意,更有绣花篓子、纸笔之类的日常用品。桌子的这头趴着一身红缎的小孩,她正四处张望。
“你……他是静霜?”已有一年不见,当初的丑肉团眼下已长开了些许,虽还是婴孩模样,却有了倾国之姿。德睿皇后当初确实没有骗他,想必再等上一段日子,她真正成人的时候定是和赵夫人一样的美丽。鈭斋想及此,脸上堆满了笑容,凑到小孩面前。
赵梅香见鈭斋到来,与梅儿行礼,便拍着静霜的小屁股。本是看好了时辰,偏永王未到,无法举行抓周,此刻便要着急赶时辰。
静霜无故挨了母亲的打,本来小嘴一噘,想要哭出来的,谁料想偏头看见鈭斋,又“咯咯”的笑起来。
德睿皇后牵了鈭斋的手,站在桌子的尽头,见他好奇地打量。宫里除他之外再无更小的孩子,也无举行过抓周,他自是不懂。随即便低下身来解释:“小孩满周岁时都要举行抓周,桌子上的这些东西,若是她抓住哪一样,长大后就会专攻这一样。”
“原来是这般。”鈭斋点点头,又对跟随在身后的瑞春说了句。瑞春领命转身进了寝殿,皇帝向来不会留宿栖梧宫,鈭斋年纪尚幼,于是皇后自小就带在身边。
静霜摇晃着胖乎乎的小身子,一会儿抬头“咯咯”的笑起来,一会儿又东张西望地停留下来。
鈭斋见着心急,不停地回头看瑞春。难得盼瑞春出来,连忙拿过她手上的拨浪鼓,在桌子的尽头轻轻摇了起来。
“这是何物?”德睿皇后在他身边,瞧得仔细,这拨浪鼓看起来和一般的拨浪鼓差不多,但那鼓面上竟然多了歪歪曲曲的笔画,再仔细看才发觉是一张笑脸。
“是殿下为静霜小姐准备的周岁礼物。”瑞春嘴角含笑地对德睿皇后及赵梅香说道,引来二人的低笑。
静霜听见前方的鼓声,又瞧见鈭斋,当即不再四处张望,瞅着前面就爬去。
快到尽头,只瞧她对众多物品都看看,却不伸手,众人着急却也只有耐心的等待。忽而见她抬起头,朝鈭斋“咯咯”的笑,然后伸出手,竟是要他相抱。
这倒真是奇了,梅儿不如瑞春老成,当下便笑出声来:“原来小姐抓周是抓了个相公啊。”
殿内闻言随即笑成一片。
遥遥地,几声钟响,接着又陷入一片宁静。
鈭谦提着笔,将最后的红梅点完,这才满意地将湖州微毫搁置在鎏金笔架上。平铺在桌面的徽州贡宣上,寥寥数笔勾勒出在冰雪之中倔强的梅枝,空无一物的留白上,散落着点点红梅。
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刚劲有力的题字凸显在画的右上方,鈭谦将画拿起来,对着光亮看了又看。
鈭斋趴在冰冷的地上,不敢置一词,他将头埋得很低,几乎贴在地面上。
室内巨大的黄铜浇灌的白鹤跃跃欲飞,头上却盯着高高的烛火,照亮一室的清辉。
过了许久,才听得鈭谦轻声叹了口气,接着一阵衣衫摩挲声后,一双明黄的鞋履出现在鈭斋的眼前。
“殿下……”他不安地微微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金丝绣成的龙,栩栩如生。
“堂堂永王也需要跪这么久,真是委屈你了。”
淡淡地话语,鈭斋心中却是一惊,赶忙将头重新爬下,再三呼万岁。
鈭谦脸上流露出惋惜的表情,一手抚摸到发髻后,一手轻佻地抬起鈭斋的下颚,说:“本殿的后脑勺可一直在隐隐作痛。”
对他的动作与语言,鈭斋先是错愕,尔后是畏惧。眼前的少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躲在窗户后听帝师授课之人,他是东宫的主人,亦将是天下唯一的主人。而鈭斋自己呢,失去德睿皇后的庇护,他只是一个王爷,无足轻重的永王。
不是骄傲得不可一世吗?不是追着他打的人吗?不是拿着各种珍贵物品向他炫耀的人吗?如今就像条狗一样,跪在自己的面前。世事无常,却教鈭谦等到了最终的胜利。
自德睿皇后失势薨去后,父皇没多久也大病一场,在病中,他端茶送水做够一个孝子该有的态度,也扮着可怜惹父皇的垂爱。病愈之后,虽还年轻的父皇却再没有娶进任何一位嫔妃,也未再临幸任何人,就连一向受宠的秦贤妃也不例外。所以,父皇的膝下自始自终只有他一个皇子,被父皇遗弃在某个角落里的皇子。
鈭斋,在德睿皇后被软禁至锦华殿,就被遣送出宫,成为最小的王爷。只在重要的节庆时才被偶尔宣召进宫,那间鈭谦曾偷偷窥视的书房已然是自己的书房,那位曾教习鈭斋的夏重华师傅已然是谦皇子的师傅,鈭斋曾经夺去的一切,终于又回到了鈭谦手中。
“知道你为什么是永王吗?”鈭谦干脆蹲在鈭斋面前,此刻的鈭斋越来越不像记忆中的跋扈小孩,他懦弱,他此刻竟然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