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前两步,与他不过擦肩的距离,低声道:“陛下今夜问起大殿下之事,要本宫将大殿下过继到膝下。”
“恭喜娘娘。”他的语气一如往常。
“恭喜还是留着日后事成再说,此事本宫既未应承下来,也未推拒。公公可知本宫的心思?”
“娘娘的心思岂是小人可以任意猜度的,小人想娘娘这步以退为进,要的是德妃的位置。”
我轻轻地笑了起来:“难怪陛下总说你办事牢靠,心思慎密。不错,本宫要的就是德妃的位置,那是陛下曾经应允本宫的。此事还望公公代为周旋,提点一二。”
“小人尽力而为。”
“若是本宫坐上德妃之位,膝下的大殿下便是众皇子之首,公公可保日后的安危。”
他脸色僵硬,看来是被我说中了心事。他跟在鈭谦身边已久,身为宫内总管,本就是天大的恩赐,其他的利诱哪里能说得动他。高处不甚寒,他要的不过是日后的一个安稳。
“娘娘请留步。”
我停下脚步,疑问地看向他。
他的语气还是那般平淡无奇:“自娘娘回宫,陛下对娘娘的宠爱已不可同日而语,其中缘由娘娘应该猜到了。娘娘若想大事,自当善加使用才是。”
他说罢,便告退离开。
我站在水榭边上,看着夜空里的月亮,心中似乎一时明一时暗。他对我的心思,从前是利用为多,如今又是什么呢?
“难怪你总是常染风寒。”随着身后的话语,还有一件暖和的披风搭在我的身上。
“陛下……”我倒在他的怀里,任由他紧紧地拥抱。
“一转眼,便不见你,还道你去了哪里,才知道在这里吹凉风。莫非还在嫌弃自己染的风寒不够多,再多加两例不成?”
责怪的话语里透着担忧,我嘴角浮出一丝笑意,揉着他披散的发丝。“又快到十五了,陛下,你看月亮是不是圆多了。”
“明日让喜乐布置一桌酒菜,朕陪平萱赏月,可好?”
我将发丝轻轻地扫过他的鼻尖,引来他的笑容。他素来老成持重,眉间总是紧皱,自然地没什么笑容。
“就你顽皮。”他握住我捉弄的手,目光如水紧盯着我。“好久没见过你这般的笑了……还是在兖州见过……”
闻言,我脸色僵硬,不自然地偏开头,错过他深情的目光。
“太妃娘娘出宫都快月余了,不如陛下给臣妾个恩典,许臣妾明日出宫去佛寺给太妃娘娘请安。”
他看着我,眸子中流转千言万语,最终淡淡地应道:“去吧。”
“臣妾谢过陛下。”
佛寺在近郊的东山上,满山都种着枫叶,这座寺庙因此取名“枫叶寺”。眼下来的时候正是秋天,虽已快到冬天,山上还是覆盖着一层金黄的枫叶,远远望去,煞是好看。
昨夜得了鈭谦的应许,待他今日上朝后,我便带着迎平匆匆地朝东山赶来。
能多一刻在宫外也好。
连带呼吸间都是清新的草泥味道,与宫中截然不同。
乘一顶蓝色小轿,喜乐给备下的四个轿夫,还有剑婴和迎平跟在身边,就这般肆意地行走在东山上。
我掀开轿帘,对着四周长长地呼气,见四周是这般的好景致,便唤停轿,自己走了出来。
“娘娘……”迎平惊慌地想阻止我,我挥挥手,径直朝前面走去。
好久没呼吸到的清香,旷野里满目的金黄色,让我整个人都跟着轻松了不少。仿佛不再是宫里那位刘妃,重新变回了刘平萱。
太妃娘娘果然是选了一处好地方,看来以后我也要时常跟着她出来清修才是。
剑婴和迎平紧跟在我的身边,轿夫抬着空荡荡的轿子尾随在身后。
我踩着软软的厚实落叶,提着裙角与飘落的枫叶嬉戏起来。如此大失宫廷仪态的行为自然被迎平叨念起来,剑婴在一旁倒微笑着旁观。
满眼的青翠,隐约有飞翘的檐角上悬挂的铜铃,伴随着清风拂过,发出“叮铃铃”的响声。
进到寺门,我自是规矩了许多,在迎平的搀扶下向年长的师傅说出来意。枫叶寺本是寻常山坡上的一间废弃多年的庙宇,秦太妃不知何故极为喜欢,遂开始重新修葺。一年之内,太妃倒是有三四个月会在这里度过,于是其余的时候收下香火,但凡太妃驾临时通常都会封闭。我选了这个时候来,自然不是普通人,因此住持很快便出来。
“师傅不必多礼,本宫是奉了陛下的旨意,特地前来探望太妃娘娘的。”
由着住持打发了一个小沙弥,便进到寺庙内。踏在青石板的地面上,迎面而来都是属于山野的气息,难怪太妃如此喜欢,就连我也是喜爱的得要紧。
太妃此时在庙后院的厢房内,说是近来身子有些不爽快,正准备用些寺庙内准备的汤药。
不提防地见我进到屋内,白嬷嬷略微惊讶,起身向我行礼。
“嬷嬷不必多礼。”我示意她平身,自己接过她手里的药碗,坐到床边,亲自喂太妃喝药。
她依旧慈爱地看着我,十分受用我对她的孝心。待饮用了不少后,她才接过白嬷嬷递来的帕子,姿态优雅地擦擦嘴唇。
“你怎么来了?”
我估摸着她是要说会儿话,便将方枕多加了一个上去,扶她靠着。“回太妃娘娘,陛下见娘娘清修已久,心中甚为挂念,特地让臣妾来探望。”
她了然地看看我,然后缓缓地说道:“劳皇帝费心,也累着你了。你上东山来怕是也累着了,白嬷嬷先给刘妃备下间屋子,让她先去歇息。”
“谢娘娘。”
临走时,她又握住我的手,说:“待会儿再来陪哀家用素斋。”
告谢了出来,我带着迎平、剑婴二人随白嬷嬷转到另外一间厢房里歇下。
白嬷嬷在门外朝迎平、剑婴二人吩咐着话,我状似疲倦着躺在床上,只待她的离开。
“娘娘。”迎平推了门进来,向我示意。“白嬷嬷已经回去了,这庙里甚为清净,只有走廊下两个正扫地的小沙弥。”
我朝她点点头,转身打开她一直带着身边的包裹,抽出中间的一套内侍服,给自己换上。她也上前为我整理衣裳,压低了帽檐,一番伺弄下,我竟然摇身变成了个面红齿白的小内侍。
剑婴在门外垂首而立,我与迎平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这一趟,明为探望秦太妃,但我的目的却是见一个人,一个对我至关重要的人。
小沙弥沉默地在扫着地,未曾抬头相看。一路上,偶然遇见其他的和尚,他们皆道我是宫里的小内侍也没有多刁难。沿着剑婴告诉我的线路,找到后院的半山坡。
枫叶寺是依山而建,后院的半山坡实际上也是东山的一部分。这里地势险要,寺庙紧紧筑了一道围墙,并无多余的人把守。
走到跟前,却见空无一人。难道是误了时辰,我抬头朝天空看去,我分明是算好了时辰而来,怎不见一人呢?难道他不肯帮我?
心中顿时如同翻江倒海一般,若他不肯助我,我有些前路艰难。放眼朝内,绝对没有比他再适合的人选,这可真的费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