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后花园内转下阶梯,清秀就迎了上来。
“娘娘,这是去了何处?让奴婢们好找。”
“找本宫何事?”我只看着脚下的路,心中还在思索着解困之法,哪里顾得上看清秀脸上的惊慌。
“喜乐公公来了,陛下有旨意给娘娘。”
喜乐来了,还有鈭谦的旨意?白日里他不是派迎福前来探望昱泓,怎的入夜了又遣喜乐前来。
“大殿下如何了?”
清秀扶过我,又提着灯笼小心地为我照着路。没想到竟会在黑屋里呆了这般久,方才不过只觉得一刻,而踏出房门才发现原本漫天的红霞此刻都换成了无尽的黑幕。
“大殿下早前醒了,清云正在照顾着吃粥。”
我点点头,能吃下东西,看来昱泓的病果然是好转。
进屋的时候,昱泓还在小口地喝着清云喂过的白粥。喜乐带了一众宫人等在一侧,我径自朝昱泓走去。
他此刻披了外衣,坐在桌旁,脸上的苍白之色已然渐渐缓过。自然地接过清云手中的粥,自己舀了一勺放在唇边试试温热,正好合适方才送到昱泓嘴边。
众人瞧大了双眼,昱泓却极为淡定地喝下。
喂了他几口,粥碗已空,我抚过他的额头,已经不烫手。“怎么不在床上呆着?”
他垂眼,低声道:“今日的功课还未做。”
杜氏对他功课管得极严,他是她争后位的一颗棋子,可惜中途多出昱景,使得她的算盘如意不起来。
“今日好好休息。”我朝清云递过眼色,她会意地将昱泓扶到床上,伺候他歇下。
待他安顿好,我方掉头朝喜乐看去。“喜公公何事到锦华殿?”
他并无任何不喜的表情,听见我的问话,脸上挂着笑意朝前一步,说道:“陛下说娘娘是锦华殿主位,身边虽有几个大宫女,但总归没一个合适的内侍打点内外事务,今次特调派个内侍来给娘娘使唤。”
我狐疑地打量着他,上次送过不少的宫人,这次又安插个内侍过来,鈭谦究竟是何用意?
“参见娘娘。”喜乐话语刚落,从他身后站出一个人来,跪在我的脚边。
“起来吧。”随意地挥手,管他究竟是何用意,反正他的意思我都必须接受。
“谢娘娘。”那人缓缓地起身,见我并未抬头,自顾自地站到一旁。
喜乐从我身上打量到旁边之人的身上,终究没说出任何话来,带着身后的一众宫人施礼便回龙乾殿。
待他离去,我朝一旁的清秀道:“将外间的矮榻收拾出来,大殿下病情刚有好转,今夜仍需小心,本宫且在外间将就几晚。你与清云昨夜已累,今夜换上清风、清雨过来。”
“是。”清秀领命而去,清云代替我守在昱泓的床边。
我缓缓地打个呵欠,疲倦之色染上容颜。站起身时太快,脚步几欲不稳,却教一双手稳稳地扶住。
“放肆!”甩开他的手,我有些怒意地看向垂头之人。
这个小内侍,怎么有股熟悉感。
“你……”语音不自觉地颤抖:“抬起头来,让本宫瞧个清楚。”
他随着我的话,慢慢地抬头,那张熟悉的轮廓果然映在我的眼中。“怎么会是你!”我抓住他的臂膀,不可置信地询问:“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手指拂在他绛红的内侍服上,想不到鈭谦最终还是下手。
他的笑容飘远,却没有强迫的苦味。“我想留在你身边。”
“可你……”就算是留在我身边,又需成为内侍之身。“莫非是他逼你的?”
“不是,我自愿的。”
我颓然地按着桌边,先前的疲倦之色更深地涌入心间。“你疯了。”
“我的确疯了,陛下本欲派我去边关,将功赎罪,去边关戍守。但经历那夜,我怎会不知你如今在宫中的处处小心,你的身边到处隐藏着敌人,是我一手将你推入火坑,我怎可独自离去……”
“所以你就成了内侍,为了留在锦华殿。”
“是。”他肯定地点点头,续而又轻声说:“娘娘无须自责,这一切都是剑婴的自愿。”
当年鈭谦在兖州城外受袭,我在皇后湖意外救过他,没料想三年后他追寻而来,却将寄柔当做救命恩人,为报救命之恩,他将已与董熠表哥有婚约的寄柔强娶入宫,成为小刘妃。而我飘零于世,被父母为聘礼嫁入文府,为病入膏肓的文二公子冲喜。他瞧见我在风吟和文府老爷过世后被文府众人赶出府的凄凉,竟然自作主张地向鈭谦挑明一切,让鈭谦不得不将我纳入宫中,在他的护翼下生存。
又是他,在我决定在梅园终老时,告诉我,害我孩儿的真凶。昭月台之事,被安后设局,我与他都差点死在宫斗之中。而如今,他竟然为留在我身边,成为一介内侍。
是恨意还是恩情,我已无从分明,只觉得屋子里的烛火太过亮眼,无法将自己躲进黑暗中。
待了几日,昱泓病情好转,我本欲他病稍微好一点就送他回灼华宫,谁料想竟然惊动了秦太妃。不过她到底没有来锦华殿,只着白嬷嬷过来说了些让昱泓安心调养之类的话语,而鈭谦,直至昱泓病愈都未见他踏入过一步锦华殿。
不知他是真怒还是假托,鉴于此,我嘱咐清秀几个大宫女们小心护送昱泓回灼华宫。临走时,他垂着头不语,跨上木桥时又转过头,轻轻地说了句:“多谢母妃。”
他是舍不得的,但又不得不离开,因为鈭谦并没有旨意下来,我不敢留他,而他也是功规的,即使心里再不情愿也终须回到灼华宫去。直至他落寞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我才慢慢回头,派人去叫迎平回来。
这几日,迎平都在金翘宫里伺候,自然关于鈭谦的一切莫过于她最清楚。剑婴知我近来尤为心烦,也未上前叨扰,只在清云的指导下接受锦华殿一切对外的事物。
他就是鈭谦提醒我的一道活生生的例子吗?不过昭月台的误会便累得他成为内侍,那鈭斋呢?推出窗户,任由冷冷的风灌入屋内,我微微地探出头,遥望那间小黑屋。
我决计不会放任鈭谦伤害他一丝,但眼下究竟有何法能保住他?若是鈭谦有心要伤害他,岂容我护得周全,心思转动间,却听闻走廊处传来极为微弱的谈论声。
我这厢窗户本与门同处走廊一侧,只中间栽种了一大丛的翠竹,这般大敞着,那厢的人不留意也瞧不分明。再者我向来不许其他人进入寝屋,宫人们都在正殿那厢守候。此刻夜静无声,沉下心思,微弱的话语反而挺得倒甚为清楚。
“你怎么这里?”话语中错愕惊讶,自然是归来的迎平。而与她对面而立的熟悉背影,刚好是剑婴。
迎平呆在我身边时间最长,也是知晓剑婴与我的前尘往事,此刻见他身着内侍服出现在锦华殿内,自然是错愕万分。
剑婴未曾回话,只摇摇头,微微摇动的背影似乎有千言万语又包含寂寥。
“你不是去了边关?莫非……”迎平的话语曳然而止,以鈭谦的手段要将他人前宣告去边关人后再弄回宫中也并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