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回首,对我欲言又止。
我由此越发小心,不敢出声,只静静地等待太妃咽在喉中的那番话。
“你为何决定要回来?”
她思索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却叫我心惊胆颤。鈭谦向太妃禀明,我是因病所以才会在宫里消失半年,而现在太妃一开口便是笃定我曾经离开过。
见我惊慌的神色,她淡然地笑了笑,那般的气度即使已年老依旧风采过人,只有眼角逐渐加深的皱纹才泄露出她真的已经年老。
“不必惊慌。”她伸手拉过一支树枝,墨绿色的叶间跳跃着隐约的黄色,花才刚刚成型,在鼻间已充斥那股香味。“你不用奇怪哀家是如何知道的,哀家虽然不过问宫里的事,但并不代表哀家就是个聋子,就是个瞎子!”
听闻她这话,我连忙跪拜下去,她细致入微,我心中的那点小小的斤两不知是不是已在她的胸中。
她伸出手,微微弯腰将我扶了起来,仔细地看着我,仿佛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一般。“果然如她一般的痴傻。”
“谁?”我不解地问道,我是像谁一样的痴傻?她默然转身,不再对我言语,只轻声念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没有跟上她的步伐,呆立在原地,桂花花蕾散开在树间,传来阵阵幽香。
我像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她口中的故人又是谁!雷光电闪间,脑海里突然浮现女子踏莲而来,白纱围绕之间,波光淋漓的水面之上,是她!
我从前以为秦太妃口中的那个故人会是我的娘亲,直觉她那般的年纪所熟悉的人大抵都是父辈之人,何曾想到她口中的故人又为何不可以是妙龄女子!我的亲娘只不过一介青楼女子,与京中达官贵人即使有所来往也决计不会是宫里权倾天下的秦太妃,那么她认识的只有那个人--赵静霜。她是名门闺秀,又是永王未过门的妻子,秦太妃熟悉她是自然的,但她为何会没有在鈭斋的身边呢?如果论一个好丈夫,鈭斋并不会比任何人逊色,他是那般温柔而体贴,是春季里暖暖的阳光,漫舞空中的花瓣,亦是绵延不断的绿色。在他的身边,只会觉得安心,只会觉得幸福。
又陪太妃闲聊了几句,我便寻了个借口回到锦华殿。当她的那句话出口后,我便一直心不在焉,心里微甜且酸。心酸的是那个女子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让太妃也对她这么久还记着她,微微的甜味是借着太妃对我不一般的眷念之情,也许她的偏爱会是我的囊中之物。
“娘娘。”迎平见我蹙眉深思,一路上也未曾说话,待过了木桥,在锦华殿半圆形的门前才惊呼出声:“娘娘,您看!”
顺着她的手指,我才错愕地微张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锦华殿。
我之去佛堂不过两三个时辰,但当我回到锦华殿却见此地已完全变样,似乎焕然一新。我回头看看身后的木桥,确信我并未走错宫殿。锦缎围绕在柱间,而脚下散落的野草也被清除一空,院门上的亭子中还摆放着棋盘。比我刚入宫时更加的富丽堂皇,我站在池边,抬头望着天空。
“参见娘娘。”喜乐身后跟着一群宫人,从里殿鱼贯而出,在我的面前停下。我还以为他不会再宠爱于我,想不到我对他还有用处,或者还有吸引力?“劳烦喜总管了。”
喜乐低垂着头,脸上徜徉着笑意:“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我摆摆手,恕他平身,轻笑着问他:“喜总管,我何喜之有?”
他不理会我刻意的刁难,朝殿内一指,明晃晃的似乎堆了许多东西。“陛下特令小人送来赏赐,娘娘赏赐之丰厚,已跃居在宫里其他娘娘之上了。”
“是吗?”我提着裙角,朝殿内走去,满眼看去,确实不少的奇珍异品。还有月华锦,我最爱的布料。这种锦看似平淡无奇,但在月光下会泛出点点如萤火虫般的星光,名贵得不张扬。手轻抚着布匹,回首朝迎平点点头。
迎平便在赏赐里面找了找,递过一件于喜乐。
他假意推辞,我将东西放到他手中,轻轻握住。“喜总管于本宫并非外人,本宫这里赐品早已用尽,唯有在今次的赐品里寻了件适合喜总管的,还望喜总管千万不要嫌弃于我。”
喜乐掂了掂手中的份量,脸上依旧挂着淡淡地表情:“娘娘多虑了,喜乐认识娘娘并非一朝一夕,自然知道娘娘几经艰辛才有眼下的地位。只是,喜乐多嘴一句,娘娘从前的性子太冷傲,陛下毕竟是陛下,娘娘还是应该多迁就一些。”
“喜总管的话,本宫记下了,以后还望喜总管能继续提点本宫。”
喜乐又向后招了招手,原本在门边候着的宫人们立即进到殿内。“娘娘是锦华殿的主子,是正四品的妃位,故小人请了陛下的意思为娘娘添置些宫人,一共是内侍两名,随身宫女四名及殿外宫女八名。”
他话音刚落,这几人便上前向我施礼。
我淡淡地挥手,吩咐迎平带他们先下去安置,尔后才转到喜乐身边。“不知陛下今夜……”
喜乐见我有意打听此事,但他向来为人谨慎,故回话道:“陛下今夜还未定下,不过应该不会来娘娘这里,娘娘可放心休息。”
他炫耀似地赐下这些贵重的赐品,今夜为了制衡之策必定会在安后和杜贵妃之间做个选择。不过他向来不喜安后,今夜想必会在杜贵妃那边歇下。我朝喜乐致谢,待他的身影渐远才回首看向这一屋子的珍宝。
珍宝,浮于表面的珍宝,比不上做那个人心间的珍宝更让我心动。
他以为他赐下这些珍宝,我就要感恩戴德地叩谢皇恩,我就要对他更加的死心塌地吗?满目繁华,比不过那一支最平凡的梅花簪。
迎平将那些人都安置后,回到我的身边,新增的这些人,其中又有谁是谁的眼线,一片烦扰。我皱眉地揉着头,吩咐迎平将门关上,只留下我二人。
“将这些东西都造册存放,若少了一样本宫可唯你是问。”我就着凳子坐下,手边接过迎平奉上的茶杯。“还有新到的人,你要多留意,看都是谁安插进来的眼线。”
她一一点头,正欲再吩咐道,门外传来清脆的声音。
“娘娘,栖梧宫的听菊来了。
听菊来了,我与迎平彼此相看一眼,看来安后果然消息灵通,我这边刚受完赏赐,那边她便遣了人前来。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迎平缓缓地上前将门打开。
“参见娘娘。”听菊在我眼前平静地行礼,我摆手免礼。
迎平退到我的身后,与她相对而立。“不知听菊姑娘今次前来有何事?”
她回身望了望,门外并无其他的宫人,这才放下心来对我说:“今夜二更,皇后娘娘在昭月台等娘娘。”
安后要约我,却挑在深夜,是怕鈭谦的再次去而复返么?且看她到底有何图谋,我朝她点点头。
“请娘娘务必前来,莫让皇后娘娘空等。”她见我答应得爽快,不甚安心地又再次加重语气重复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