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深处,出现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我调转马头,提弓就搭上箭,大声喝道:“谁?是谁在那里?”
在梅花相掩的小路里走出一个青衣长袍的人,显然走得急,头发有些凌乱,他一边走一边摆手,“姑娘,误会,误会!”
来人二十多岁,身穿昭汉青衣长袍,虽然并非上等的衣料,但也不失干净整洁。他在我马前站定,向我拱手道,“姑娘,刚才多有得罪。我家公子今日在此散心,不料突闻箭声,以为此处有山贼出没,护卫一时情急才出了手。”
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我家公子说了,如若姑娘不嫌弃,请到我们的临时亭子喝杯温酒,一来可以驱寒,二来我们公子诚意向姑娘陪罪。”
我定了定心神,紧紧捏住手里的缰绳,才开口道,“你前面带路。”
“好咧!”他上前一步,牵着我的马,说道:“姑娘,前面路不大好走,还是我将马牵过去吧。”
路是真的不好走,走到前面时,我倒抽了一口里凉气,因为面前的是两颗巨石,被茂密的藤蔓缠绕,如果不近看,还以为是乱藤生长的杂草堆。这两颗巨石似乎是从山坡上滚落下来,并排搭在了一起,中间刚好有一条小道,只容一人通过。
通过这个通道,进入眼前的是,另一片梅林,这里的空气要比外面暖些,所以梅花开得异常灿烂。空气里有股熟悉的辛辣酒味。在一棵梅树下,一人怀抱着一柄长剑,脸色严肃,站在另一位身穿华丽的月色长袍的人身边。
想来,那位就是刚刚随从所说的公子了。他坐在一张桌子旁,手里拿着一只盛酒的大碗,虽然用的是碗,可这个人却喝得慢条斯礼,极其优雅。他的面前,摆着一盘棋,他似乎在沉思,酒是一小碗一小碗地喝着,可目光却没离开过棋盘。
“姑娘,这边请。”
随从将我引到那人面前,他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姑娘,请坐。”他抬了下手。我坐下来,才看到,他的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乌黑的发丝散落在他的脸颊,衬得他的轮廓有些似女子的柔美。他的嘴唇,不知是否因为刚饮了烈酒的缘故,很红;一双眼睛漆黑得像无底的深潭。
“在下贺兰山,刚才下人莽撞,出手惊了姑娘,还望姑娘海涵。”他开口,语速很慢。
“贺公子言重了。”这里的空气冰凉,我将手往披氅里收了下,才开口道,“倒是我,打扰了公子赏梅的雅兴。”
他笑了笑,“无知可共赏,这梅,也就没意思了。顶多算是一个人喝下闷酒,打发下时间罢了。”他伸手,拿起温着的酒壶,在我面前的白玉小碗倒了半碗,瞬间,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他的手白皙而修长,骨节分明,只是虎口处有层薄茧。
“姑娘,请。”
许是出来了久,我的身子有些发冷,就连说话的时候,也呼出了白白的雾来。看到眼前的酒,我也不推辞,拿起碗,一口就喝了下去。辛辣的酒穿过喉咙,进入胃里,像点着了一团火,烧得全身暖暖的。
我还没放下碗,这时却有一只带着淡淡香味的手帕伸到我的嘴边,帮我擦了嘴边的酒迹。我这时才意识到,我出门时的戴的面纱,不知何时已经掉了。抬头,刚好对上一双漆黑的双眼。我的脸一下子红了,他也愣了一下,放下手帕推到我面前,说:“在下唐突了。”
他看了看我面前的空碗,轻轻道,“姑娘,刚刚的样子,真像在下的一位故人。”
他的目光闪了闪,看向了别处,却是不太想多说他口中的那位故人。而我也并没想过,萍水相逢要打听他什么。他躲闪,我也就没必要问下去。他开口问道““看姑娘的面像,应该是昭汉人,没想到北奴的烈酒,也能饮。”
“我父亲,是北奴人。”
昭汉与北奴虽然多年来一直不和,可这么多年来也没挑起大战。昭汉与北奴通婚之事,也是当初两国君皇下了诏允许的,所以昭汉与北奴联姻之事也是当下并非稀罕事。
“反倒是公子”,我拿过酒壶,往他的碗里也添了些酒,“似乎对这月光血,有偏爱。”
月光血,是北奴最烈的一种酒。辛辣不说,味道也是急冲。但胜在回味苦中悠长,而且暖身。
他身边刚刚引我过来的随从抢先答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公子有寒疾,偶饮烈酒,对身体有益……。”
他摆摆手,随从便闭嘴了,脸上似乎还带着些尴尬。
我笑了笑,“酒多伤身,公子还是少饮为宜。”
他轻轻地咳嗽了二下,脸色更加苍白了些,说了声,“无碍。”便抬了抬手,问我:“不知姑娘,懂不懂棋。”
我年幼师从昭汉夫子杨枫,琴棋书画都是按昭汉贵族女子的模式培养,虽有不精,却也算过得去。唯有棋艺,学得最不让杨夫子满意。杨夫子喜欢按步就班,而我,生性耐性不够,喜欢走捷径,研究死局,下棋步步紧逼,大过盛气凌人。
我看了下面前的这盘棋,心里也是不由咯噔一下。对这位贺公子有了三分敬意。
眼前的棋,并无任何套路可讲,初初看上去,像是三岁稚童乱下一通,可细细看上去,白子与黑子却都是退一步无法可守,进一步无法可攻,心思缜密又步步紧逼,如今,双方是僵持不下。
我笑了笑,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道:“公子,不凡把手给我。”
他也是疑惑,但还是将手伸到了我面前,我放下酒杯,抓起他的手,猛得将所有的棋子扫乱,面前的棋局顷刻已经荡然无存。
“姑娘……!”
福全惊叫了我一声,而他身边一直面无表情的护卫也跟着抽了下嘴角。其实,我这么做,到底是有些过分了。我心里也是有些忐忑的。只见贺兰山蹙了下眉,有些怔忪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不一会,却收起了手掌,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罢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说道:“这样也好。”
话刚说完,空气里突然飘起了细细的雪花,刚好落在他放在桌上的手掌里,化了开来。我和他都相对着笑了。
没过多久,雪渐渐大了起来,将他跟我的头发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看着彼此眼里的那个人,仿佛瞬间就苍老了。
“我贺家商铺今日在青城,有一场比赛,在这郊外射梅,”他顿了顿,“不知姑娘今日可是为了红绸而来?”
“我和公子一样,也是寻个好去处,打发时间罢了。”我将酒碗轻放在桌子边缘,道,“天公不做美,看来我要告辞了。”
他起身,也不开口留我,转身吩咐了身边的随从,“福全,送下这位姑娘。”
我点头跟他示意,“贺公子,后会有期。”
他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跟我道别,此时,刚刚守卫在他身边一直没有出声的护卫却猛得上前一步,一柄冰冷的剑已经挡在了我们面前。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下,反射性地后退了两步,贺兰山伸手扶住了我的腰,我才稳住脚步。
“裕安,出了什么事?”他出声,却是异常冷静的。他的手是温热而用力的,放在我的腰间,手掌的温度透过布料传到我的皮肤上,似乎也跟着烫出了一点火花。
那个叫裕安的男子,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到外面传来凌乱的马蹄声,似乎来人很多,整个山谷都震动了起来。还有一些人惊慌失措的叫喊。
只听到一个孔武有力的声音在发命令:“你们,到那边看看,一个人也不许放过!”
“还有你,发现可疑人物立刻禀报。”
“奸细一定藏在这林子里,想趁乱逃出北奴,都给我仔细搜清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