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沈院长脸上浮现会心微笑,他一直若有所思地看完,包括舞踏、音乐都引起了他的感慨,“我以前觉得你不跳舞很可惜,我现在又觉得你不编舞也很可惜,我还是这个观点,你总要有一个选择,选一个你到了五十岁六十岁已经打不动的时候你还能做做的事情,你总不能说等到了那个时候再重新开始,还是值得你好好做一做的,是吧?”
沈院长一直看着少熊走出去,到了门口,又叫住了他,“不管你经历了多少,在我看来,你还是很年轻很年轻,需要引导。”特别慎重地将脸慢慢按下。
少熊点点头,转身走向办公室。多个教员共享一间大办公室,他走进时,其他几个教员正陆续走出。他来到了自己的位置,放下背包,透过窗户往院内看去,大树下有人在晨读,有人悠闲地从庭院经过,有人在椅子里喝着什么,非常美好的清晨,他好多天都没有这种感受了。办公室门边有人轻轻敲了敲,是同事嘉美,她先是微笑了下,表示有几天没见了,继而邀请说,“面试之前,排练室来趟吧。”
“马上。”少熊愉快地答应。
多个大小练功房,每间都有舞者活动开了,少熊径直来到端头的排演厅。嘉美正面向几个人,特别尊询了一下那个年长舞者说,“你们把修改过的那节再跳一遍,好吗?”接着转向少熊,“院长昨天有了个新想法。”
少熊笑了笑,看向已站到场中的几位,“跳啊。”爽朗地同舞者招呼。
场边一个舞者敲起了竹梆,没有别的音乐,四个舞者,一个老年女性,一个青年女子,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还有更小七八岁一个女孩,他们都身着灰衣。
舞者的身体微微晃动起来,双膝几乎要半跪下去,双臂机械的下垂,跟随身体微微左右甩动,同时缓慢转圈。继续着这一佝偻的姿态,转回,抬头,望远,头微动,低头,合什,重复,就这么着,悲哀与祈求的氛围越来越浓重,渐渐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少熊也觉得胸中堵得慌,嘉美也正转过身来,尊询他的看法。她自己的神态首先透露了她自己的内心,瞬间她说不出话来,面神已掩饰不住悲戚。少熊向她伸出了一只臂膀,她转身将头抵在了少熊臂膀上,身体颤动哭了出来。
沈院长领着两个人进来,他有些讶异地看着这一幕,发出一声无奈又轻蔑的叹气,“哎,我希望这支舞踏只演出一次就够了。”他转回头,看着带来的两个客人,用一种决然的神态说。
两位客人,一男一女,都是四十来岁的样子,应是有相关专生背景的人士,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嘉美的哭泣吸引了。嘉美尴尬地从少熊胳膊下抽出,歉意地看着两位客人,来不及从悲哀的气氛中摆脱。沈院长手指那个最小的女孩,“她的原型就是她的祖母,体谅下吧。”
那位女客人即刻泪光闪动,走上来在嘉美肩臂轻轻拍了拍,用安慰的神情看她。接着她转身看向另一位同伴说,“这个作品的名字叫胜利日,但我们每次面对它,都一点欢欣也没有。”而后,在沈院长引导下,她与同伴同来了到几个演员跟前。
“我们的四个主角,战争中,他们分别是每个家庭所剩的最后一位,山河破碎,田园荒芜,肢体残缺,但,他们在胜利日组成了新的家庭,奶奶,姐姐,哥哥,妹妹。”最后,院长感慨地来到奶奶的旁边,“我们找了她很久!”搂住了她的臂膀,神态既尊敬又感激又夸张。
终于,大家都笑了出来。
“记住了!”沈院长提高了嗓音,“你们跳得难过了,情绪出不来的时候,一定要告诉你自己,你们一定要告诉你们彼此,那已经是历史了,绝不会再重现!我们人类终究还是善良的,是有反省能力的!”接着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哎呀,这个胜利日还是早点过去吧。”
众人又都笑了出来。
接下来,一整天的选拨工作。以往,学院每年都会选拔好几十名学员进行培训,几年来,学院的影响力扩大,今年又扩招了,有时成名舞者也会前来进修。
宽敞开亮的练功房内,一个身着白裙二十出头的姑娘,刚刚完成她的舞踏,她怯怯地等待着结果。她的身后,席地坐着众多与她一样的考生,他们几乎都发出同一种轻叹,她跳得并不怎么样。她的对面,长条桌前近十名选拔老师都沉默着,与上一个舞蹈完后一致的赞许迥然不同。
一阵沉默。
沈院长看向少熊点点头,“你们别都装好人,有看法有想法,都快说。”
“你能来我们这里面试,这就说明你是看得起我们的。”少熊直视着这个胆怯的姑娘,“那我们就直接把看法、意见说出来,小姑娘——”接着,脸色忽然严厉起来,“你是这么、这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和方式之中,你同时又是那么、那么没有一点点自信。我看到你把自己感动得非常非常彻底,同时我又没看到周围有一个人被你打动。我们给了你两支舞踏的机会,但你选择了同样一个自我封闭的模式。如果你只想跳给你自己,你还想这么跳下去,那也无可非议。但是,如果你想取得与他人的共鸣,你想与其他人获得心灵上的联系和沟通,你就必须要站到另一高度用一个更广阔的视野来审视你自己,还要审视你的周遭。我的看法,你的问题是,你过于关注你自己,你给了自己太多关怀,你要分出一点关怀给你周围,别把自己看那么重要。”
那舞者的头更低了。
“这是你第二次来吧?”沈院长针锋一样的目光落在姑娘脸上。
那姑娘点点头。
“他不知道,他是今年才来的。”沈院长了瞥少熊一眼,“他说得严厉了一点,不过他说得都对!”
那舞者越显得沉闷,有人都为她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