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你的祖父是在我二十出头的时候去世的,你曾祖父是在你祖父二十出头的时候去世的,也许这真就是宿命,我与你妈都越来越强烈感受到,另有个世界也有人需要我们,我们真的感觉到了。”项父转向项母那头,继续说着。
项恪勤也往他母亲的方向看去,他母亲也正看着这边,一如往常,挂着温暖美丽的笑容,显然她知道他们父子正在谈论的内容。项恪勤当即慌乱无主,父母的表情向他宣告了这就是不远将来的事实。
“你已经成年了。”项父慈爱但坚定,“当年我认识你妈妈,我对她说,如果我只能活到五十岁,你还愿意跟我吗?结果你看到了。”项父很自豪,还玩笑着,“做女人也要有很大的勇气的。”他又审度了下他的儿子,缓慢而平静,“当这一天到来,你不要逃避,你要接受。我与你妈妈这一世很幸福,没有遗憾。如能看到你结婚成家,生儿育女,那更好,就算见不到,我们相信那也是一定的。”
畏惧,同时也为这没有来由的恐慌而愤怒,但项恪勤的脸上仍旧木愣着。
而项父依旧平静,“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不过我也只能告诉你可能是为什么,因为也许真的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巧合,也许还有一个不为我们所知的谜底。”
“我们家祖籍其实不是瞻部大陆,而是天孙。”项父看着儿子惊诧疑惑的脸,非常确定地继续说,“我们是天孙国人,我们是天孙向氏,一百多年前,当我们天孙为海罗厦国占据,我们祖上就有人去到瞻部求救,求救未果,又以死殉国。消息传回国内,我们整个向氏家族都受到了罗煞人的迫害,治罪、软禁、暗杀、绑架,还有逼婚、改姓,用尽所有手段来消灭我们向氏。天孙国内,周、林等几个家族也受到迫害,也有很多人出逃,当时逃往瞻部是最安全的。我们向氏有一支就是我们这支,先是逃到永福,但是没能摆脱追踪,又继续向内陆逃亡,但不知道是什么莫明的原因,逃亡的路线总是被罗煞人发现,逃到太康就仅剩我们高祖这一脉了,其余十几个族人都丧生在途中。好在太康遇到一位苗巫,照他说该是大东洋上的罗煞鬼一路跟踪了,不过已被他施法驱除。于是高祖告诉苗巫实情,苗巫就指点投奔南和的项族。果然在此后,一路去南和途中都安然无虞。高祖就是在逃亡路途中出生的,为了求生我们谎报名姓,说是从永福返源认祖归宗,重新入了项氏族谱。而整个项氏家族都对我们一家都照顾有加,所以后来高祖就遗言,保留项氏,不再改回本姓,一是为了感激项氏恩惠,再就是为了躲避罗煞追害。但是又几十年后,罗煞人势力也达到了瞻部,罗煞浪人渗透到了瞻部各省,半个世纪过去,还会听到天孙后人受到暗害的消息。那时你高祖父病重,即将离开人世,遗言叫后人南下避难。我们家来到南洋是一九二零年代,我们家对外的说法都是南和项氏,但每到有家丁成年,都会告诉子孙实情。来南洋后没几年,曾祖就去世了。后来南洋也成了罗煞人的势力范围,以后的多年,咱们家又迁过几个地方,直到战争结束,才算是定居下来。但这么多年过去,总没摆脱过这个阴絷。”
阴絷?年轻的项恪勤一直为这个无端的理由生气,父亲怎么能相信这个?项父并没辩解的意思,脸上也很淡然,但远的曾祖、祖父,近的伯父、堂兄等亲人的不测,又迫使项恪勤对这个鬼神之说产生敬畏之心,“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向那位苗巫求助,他的后代总应该还在。”
项父略笑了一笑,项恪勤就明白,他们家族已经做过多种尝试了,就听父亲继续说,“你伯父你堂哥前年去太平山是做什么?虽然这些年瞻部有些动荡,但他们还是想方设法获得机会,以侨族的身份回乡,只是还在太平山就出事了,没赶到太康。意外?又是意外?我们家人最后总是很离奇的死于意外,没有凶手的意外。”项父满是嘲弄,又一脸悲哀,“我们无从知道该怎样保护自己,好让我们项氏的家人也能寿终正寝。”
绝望的情绪渗透到了项恪勤的全身,与这样一个明媚的上午极度不谐,而花园另一侧笑声还是那么突出。项恪勤心有不甘,觉得通体不畅,呼吸都急促起来,但又什么也说不出来,除了几个简短的否定词,“不会!不信!不可能!”
项父首先恢复了正常的神态,平静说,“不管有没有,你记住我说的几件事,第一,我们本是天孙向氏,但我们现在的姓氏要一直使用下去,这是项氏给我们的恩德,也是我们家的立命之本。第二,我们家的男丁成年后最好找一位天孙族裔的女孩成家,你母亲、你祖母其实也都是天孙族人。”说着又是无奈一笑,“当年天孙亡国,像咱们祖上这样的士族有很多逃亡出来,但要在其中去寻找适配的却也很难。虽说我们天孙向氏与瞻部族渊源不浅,但自从来到天孙后,与本土族裔融合我们的血统已经有所改变,所以你有使命尽量保持延续我们天孙的血脉,首选天孙族裔,次选瞻部诸族,绝不可以选罗厦女子为妻。”
项恪勤持重点头,从未意识到自己家族还有这种使命。
“我们祖上本来有遗训,一是要延续我们的血脉,再就是要光复我们天孙,要让我们天孙重新获得国家的尊严,但是到如今一百年过去,我们的人民听说没有几个人还有这种心愿,所有我们族人连祖姓都忘了,连祖国都错认了,还提什么复国。所以我只有这一个遗训,你去海外留学,学成后,有机会你就去天孙,不为袓国也算为故乡能贡献点什么就做点什么,这就是你先辈的遗愿。”项父说完这些一下轻松了许多,脸上重见愉快的笑容,就跟清早等待客人来临时一个样子。
这时,客人那边掌声响了起来,项父站了起来,而项母也正好转过来,她尊询地这边看了看,很快意识到谈话已经结束,就微笑向这边招手。项父走出座位,他回头看了看也已站起的儿子,笑说,“最后,我们家的骨灰都是洒到江河湖海里的,我希望有一天我们的后代能够安葬在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