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爹还是把马车换给了麻衣老者,谁也不知道当年那个老者在客栈把驴子交付给他时,究竟耳语了些什么。”
周圭月语气缓了缓,又接着到。
“只记得我爹后来居然恭恭敬敬的送老者出了镇子,现在想来还是不解。在这三天后,正赶上天降大雪,本以为就会这样迷失在群山里,却发现要找的村子就近在眼前。”
徐老爷子端起陶土茶碗,饮了一口,啧啧称奇。
“却是奇怪,村子本多年未见生人,就在见到你们一家子的时候,竟是下起了四十年一遇的大雪。”
“若是那时马车还在,干粮充足,说不定也不会那样狼狈不堪了。”
周圭月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问老爷子。
“徐老爷子家里可有剩余的黍酒,王二婶的遗体需要防腐术保存,我待会还得赶在给芽儿们考校功课前把方子找出来,实在不行就只能先用这酒应付一番了。”
“小青儿,这事应该去问问胡大神呐,他一定有办法。其实,当初啊……”
“没事的老爷子,当初的事我虽还年幼,可是也晓得如果胡老没有松口的话,我们一家子哪有留下来的机会。况且胡老毕竟是我长辈,我又怎么可能会在长辈面前失了礼法。”
周圭月见老爷子欲言又止,只能继续说到。
“只是王二婶这事确有蹊跷,小子也是不得不为之啊。所以既然小子夸下海口要还王二婶一个清白,那自然是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了,望徐老爷子不要见怪。”
徐老爷子放下了在手里磨裟的茶碗,兀自一叹,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给周圭月从房里带出了一坛黍酒。
“这酒你徐老爷子我可一直没舍得喝,从开春一直留到现在,本打算夏忙起来的时候拿出来给大家尝尝鲜的,这下也没啥好藏的了,拿去吧小青儿。”
周圭月笑着接过了酒坛子,一脸诚恳。
“老爷子莫慌,回头这我就喊音儿送两坛过来!”
“可算了,音儿还不是从她爹那拿来的,被老邵头那厮知道了,还不来找我要了老命哟,回吧回吧,王家丫头的事好好上心才是真,可别辜负了乡邻的一片心意。”
巴不得徐老爷子下逐客令的周圭月抱着酒坛子做了个揖,赶忙跑出了屋子。
日头渐上三竿,周圭月从徐老爷子屋里出来,一旁的王李二人已将柳树附近收拾妥当,李金根见到周圭月上前打了个招呼,便匆匆离开干活去了。王家大哥没有言语,蹩脚却很是恭敬的一揖,也赶去村外农忙了。
回到家里,周圭月放下手中的酒坛子,没有急着去院子中查看王二婶的遗体,而是先在供桌前给一副画上了三株粗香,这才来到院子中。
院子里的老驴已经睡醒,正在摇头晃脑的吃着木槽里的青草。周圭月顺了顺老驴颈脖上稀疏的毛,又添了些草料,喃喃了两句,见老驴只顾着埋头吃草,周圭月苦笑着摇了摇头,来到墙边的遗体旁。
微微掀开草席,看了眼衣服,确实是王二婶,昨天还跟自己说过多么稀罕这衣服都不舍得穿,今天却已经阴阳陌路。颈部断口被麻布胡乱的包裹住,看这布样应该就是刚刚王李大哥他们包的了。揭开麻布,断口参差不平,颈骨粉碎经络崩断,都有着明显的收束之状。即使是巨石碾压也难以造成如此伤口,皮肉必然会有牵连之处,不会像现在一般断的如此干净,除非是被某种巨力咬合,瞬间扯去头颅,才有可能。
难不成,真的是……
“啊呀!”“噗通!”
一声惊呼将周圭月从深思中拉了回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身旁站了一个明媚皓齿的少女。少女惊恐不已脸色煞白,似乎是被眼前的尸体吓得不轻,手里的东西都掉在了地上。
“音儿,你怎么来了!”
周圭月赶忙放下手里的草席遮住了遗体,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包裹递还给了少女。
“周大哥,这是王二婶吗……”
素衣短装的少女仿佛回了神,带了点哭腔问周圭月。
“王二婶她,她死了吗?”
“嗯。”
“可昨天王二婶她还教我怎么裁衣服能好看呀,怎么就……”
“音儿,人死不能复生,就不要太伤心了。对了你怎么来我家了,之前好像也没有看到你的样子。”
唤作音儿的少女抽泣了两声,很听话的就止住了哭意,周圭月见她眼角挂泪,便伸手拂去了。
“早上我去那溪边洗衣服来着,所以到家才听我爹说到村子里出事了,这就直接跑过来了,结果喊你你不答应我,我就自己进来咯。还有这檀木屑,不是前两****托我给你带的吗,你自己都忘啦。”
“啊呀,也对,瞧我这记性,都快连音儿都不如咯,哈哈。”
周圭月拉着音儿到屋里坐下,打开了包裹,里面正是异香扑鼻的檀木木屑。周圭月用手捻起一些凑近鼻子闻了闻,便眉开眼笑起来。
“这可是上好的绿檀木,音儿你爹怎么舍得动那块木料了?”
“我就说我想要个新的木钗子了呗,我爹就给我做啦。对啦,周大哥你要这些檀木屑干嘛呀,平时不都是一些普通的梨木枣木就行了吗?”
重新将包裹收拾好,周圭月算了算时间,应该还来得及找方子,就没有卖关子,直接告诉了音儿。
“见到那边桌上的画了没?”
音儿点了点头。
“这些木屑就是拿来做成香,供给那副画的。”
“虽然周大哥你以前就一直供着这幅画了,可是我记得我爹说过,供不应该是供先祖的吗,为什么周大哥你要供那副画呢?”
“说来也奇怪,这是你周大哥的爹娘临走前嘱咐的,不管怎么样都要好好供奉这幅画,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圭月一脸无奈,音儿则是不解的问道。
“画人也就算了,可这幅画里的只有一头牛啊。”
如同音儿所说,周圭月所供奉的画里确实就只是卧着一头青牛,其余留白部分既没有印章也没有落款,整幅画笔力平平毫无神韵,并没有什么可取之处。甚至于放的时间久了,纸面受潮泛黄,线条都模糊起来。
“我爹说过,这画是祖上流传下来的,虽然不是出自什么名家之手,哦就是画的不好看,但就是得当祖宗一样供着。那时我才黄口之年,我爹他就留了制香的手札给我,让我好生供奉这画。”
说话的档口,周圭月还让音儿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润了润喉才继续说道。
“这制香的主要便是木屑混合香料而成,咱们村里依山靠水虽然什么都不缺,可这制香的香料却一直没有着落,我当然只能用普通的木屑将就着做些粗香就是了。后来在翻我爹留下的手札时发现,檀木屑也可以用来制香,而且由于本身带有异香就不需要掺杂其他香料,所以就拜托你带点给我了。”
周圭月说罢一气饮完杯中茶水,站起身没给音儿说话的机会就拉着她来到一个箱子前,指着这箱子说道。
“今天日头刚好,看气象也不会是变天的样子,正好你在,帮我一起把书搬到外面去晒一晒驱驱蛀虫,我也好顺手翻一翻要用的方子。”
音儿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然后两人便开始一本一本的把书翻开,周圭月顺道拿了屋里的木板放在地上垫着,就这样在太阳光下晒了起来。
“嗯,这是物革广知,这里是祸兆喜兆,怎么还有盗侠冥迹,难怪爹让我弱冠之后,能够明辨是非,再去看这些手札,不然自小看着奇异诡谲的书,哪还有心思看的进礼义仁智信。嗯?这本是奇术异物,我来看看。”
周圭月一边翻看,一边自语。看到一本手札里前半部分记述着不少怪异的仪式和祭祀,后半部分则是记述了许多奇形怪状的动植物,而且大部分都在前文有所提及。
看着看着,音儿已经将箱子里所有的书都搬到了外面,并且打开晒着了。周圭月则是眉头紧锁,一直快速翻看着手里的书,毫无知觉。
“周大哥?”
“……”
“周大哥你又不理我了!”
“!!!”
这时周圭月猛地一抬头,合上了书,闭上眼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书都拿出来晒好了嘛,音儿果然能干,改天周大哥带你去溪边钓鱼!今天时间也不早了,你快回去给你爹做饭吃吧!”
周圭月说完便转身就回到家中紧闭大门,一副闭门谢客的样子,音儿见状气急之下也只能跺了跺脚,哼了一声往家的方向跑去了。
回到家里的周圭月,直奔小院,魔怔一般对着王二婶的遗体看了又看,期间不停的翻阅手中的手札,嘴里还念念有词,终于在某一页停了下来。
“若人枉死九日之内,以九死还魂草研磨制丸,含于尸口,再配合还魂秘术,则能招来枉死冤魂。”
“九死还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