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给一个文学青年的公开状》,给了一个在寒冻弥留的游魂一把烧得正旺的柴火,才使得他苏醒过来。写作对于这样一个迫于生计的人来说,怎么会有如此的抱负,况且,就算他这一辈子已经过去了,在很多人看来,沈从文也并不真正够的上文学家的名号:"大隐隐于市"。这个孱弱的男人,只是一直不紧不慢地观望着现实,丝毫不放松地垒着他想象中的"希腊小庙"而已。他的手似乎只能摸到乡村最柔软的精神坚壳,他的鼻子似乎只能嗅到自然最动人的泥土香气。
沈从文没有写他此时身居其中的城市,这个可能成就也可能毁掉他的大院子,而是像个梦游者似的呓语着一个地名:边城,这个名称本身就暗和着某种孤单和不合群的心思,渡船徘徊在一条河的两岸,把一条原本应当远远延展的时间,死死地打上了一个结,时间成了一个圆,没有头尾地一直循环下去。
中国人有把任何悲剧转化为喜剧的超凡能力,无论过程折腾得多么煎熬,结局必然是欢天喜地的大团圆,人们以此给本质残忍的人生增添美的成份,而沈从文毫不回避自然的残暴,直接通过对"死"的叙述,使人体验人生之"大美"。
翠翠的存在,也许并不是一个偶然,而是自然的轮自转到一定周期所必然产生的结果。她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爱人,最后也没有了爷爷,可读者却觉得翠翠的生命依旧生动和饱满,仿佛明明是一张构图完满的画,但是在拿掉了几个构成的支撑点之后,却没有感到一点缺失和不和谐感,有某种无形的物质在人物消失的一瞬,马上填补了空洞。
作品中人物开口说话的时候,作者就得闭上嘴。翠翠挣脱了沈从文的支配,转而成了在沈从文身体里流淌了一辈子的一道暗涌。
翠翠的父母,因为爱情而踏进了悲剧的雷阵,翠翠的爷爷,因为亲情而最终绊倒在悲剧的圈套里,翠翠的儸送,则直接扮演起了"悲剧",这些痛苦累加在一块,已经够把几颗坚强的心砸得粉碎了,然而,在这所有的一切都按沈从文预示的情节发生之后,翠翠的生命却依然蓬勃地配合着天地生长的节奏,似乎她的命运已经被自然领养,不再受任何人力的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