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冷是刺骨的,此后好几日苏白告了假,独自缩在屋中不愿出门。屋外还在下着雪,苏白看着暖炉之中烧的通红的煤炭,不知不觉地发起了呆。
木质的门板不知何时被敲响,苏白有些失神,脑中一片空白地看了过去,轻声问道,“谁?”
屋外并没有传来回答,苏白套上了鞋,披上了外衣晃晃悠悠地走去开门。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飘落的雪花伴着冬日的风一同卷进了屋子,让苏白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看着眼前的人,苏白显然未有料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遂愣在了那里迟迟未说出一句话。
“听说你病了。”多日未见,他还是依旧那样淡然,柔情似水的眼睛在风雪之中格外的动人,而苏白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让我进去坐会吧。”永源抖了抖身子,那堆叠在肩头的雪花翩然落地,苏白退后了一步,让他走了进来。
“前几****让小李子给我的那糖水倒还真有用。”入了屋,永源笑着褪下了厚重的外袍,“听小李子说,你已经病了好些天了。”
“只是有些头昏罢了。”苏白斟了一杯茶,“四皇子来寻奴婢,不知是有何事?”
“呵,我来也不为别事,只是你该知道如月宫里前些日子出了大事。”永源的话让苏白一下子坐立不安起来,而他继续道,“宜欣想要你见你。”
尖锐的指甲在掌心上掐下来好几了痕迹,苏白口中发干,犹豫了许久后才开口道,“她在哪?”
“宗人府大牢。”
“那她……她现在……”
“三日后被凌迟。”永源将茶杯轻轻地放到了桌上,说的极为平淡,可是他所说的那几个字却好像针尖一样戳在了苏白的胸口。“她还不知道,只说想要见你。”
“好。”苏白握紧了拳头,“什么时候?”
“现在。”拍了拍衣服,永源站了起来,一伸手竟是按住了她瑟瑟发抖的肩膀,“你害怕么?”
她看着他,过了许久后点了点头。她害怕,她非常害怕,她害怕面对死亡,她更害怕的是去承担他人死亡后的哀伤。
他默不作声地将她搂在了怀里,贴着她的耳际,小声道,“我陪你去。”
苏白闻到了一阵幽香,很淡,但是她却依旧是闻到了。他的怀很暖,苏白靠着甚至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暗暗吸了一口气后她才离开了那个怀抱。
她是有些贪心的,她想多靠一些时间,因为很有可能再也没有下一次机会了。可是她又知道不能放纵自己的心,因为心放的太久可能就回不来了。
“我换件衣服走就。”
“那我在面等。”
换好了衣服,苏白推门而出。永源站在树下,白雪簌簌落下,那柔软的长发在风中被轻轻扬起,远远看去,如梦似幻。
“阿嚏!”打了一个哈欠,苏白小步走上了前,“四皇子,我们走吧。”
他转过身,嘴角微微扬起,“冷么?”
“还好。”
雪越发大了起来,苏白伸手接过了雪花,看着它们融化在了掌心,冰凉一片,甚至有些刺骨的寒凉。
“姐,你看,腊梅开了,”
才未走几步,苏白竟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抬头看去竟是落梅与杜昭仪。
“姐,快看苏白姐姐。”正拉着心茗看望月宫中唯一一株腊梅的落梅一扭头便看见了正站在那里的苏白,而与此同时,她自然也看见了四皇子永源,遂慌忙跪了下来,“奴婢见过四皇子。”
看着腊梅,心茗直到听见落梅说出四皇子后,才幽幽地转过了身。脸上没有神情,甚至连目光都变的无法捉摸了起来。苏白看着她,蓦地觉得心茗的脸上有了一种几位娘娘所特有的感觉,让人觉得越来越远,远的触不可及。
“见过杜昭仪。”苏白颔首做礼。
心茗一直都没有说话,她就看着她们,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总之即未说话也未做任何的动作,静默的就好像融进了这片风雪中一般。
“杜昭仪,我们还有要事,先离开了。”说罢,永源握住了苏白的手,似乎根本没有等心茗回答的意图,转身便朝望月宫门走去。
雪下的大了,站在马车前,永源伸手拍去了她发丝上沾染到的雪花。苏白低着头,清晰地问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今天的事不能告诉别人。”坐在苏白的面前,永源轻咳了两声,“到了大牢,我便在外头等你,你自己进去。”
“是。”
待苏白与永源到宗人府大牢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苏白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跟着狱管走了进去。
大牢之中很是阴潮,苏白看着脏乱的地面,有些不自然地皱了皱眉。当初她离开牢狱的时候就发过誓,这辈子再也不会踏足这里了,可是她还是来了。
苏白本是犹豫着见到宜欣的时候到底要说些什么,可是当她看到宜欣的时候却是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
她就套着那件脏的土灰色的囚服,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缩在角落。看着她那模样,苏白突然难以克制地咬住了嘴唇,心中只有酸涩。一步一步的靠近,苏白闻到了牢狱之中所特有的腐朽的味道。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苏白唤了一声,极为小心,“宜欣,宜欣。”
听到了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宜欣吃力地抬起了头,可是却因此扯动了自己身上的伤口,遂还未开口说什么便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蹲在她身边,苏白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这一动,苏白这才发现她的身前竟是布满了凌乱的鞭痕,而每一道都深地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看着这一切,苏白慌忙捂住了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正因为苏白曾今承受过这样的伤痛,所以她知道此时宜欣所要承受的伤痛。
冰凉的指尖轻轻地触摸到了苏白的脸颊,宜欣气若游丝却是依旧开口道,“苏白姐,你怎么哭了。”
“宜欣,宜欣。”紧紧抱住了她,苏白呜咽出声,“是不是很痛?是不是……”
扯出了一个笑,宜欣摇了摇头,“不疼,一点也不疼,后来四皇子与他们交代了以后,他们就没再打我了。”
抱着宜欣,苏白颤抖着捧起了那双因为用刑而肿的不成形的手,轻轻地吹着气,“这么吹吹就不疼了,不疼了。”
“恩,苏白姐。”头靠着苏白的肩,宜欣扬着嘴角,可未想一行眼泪竟是顺着脸颊流淌到了苏白的肩头,“死之前能见你一面,我就满足了。”
“这是说什么傻话呢。”苏白心中不忍,“不是你做的,你又作何要承认下来!”
“苏白姐,你不懂。”宜欣轻叹了一声,“我早就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我是偷偷多活了很久了,只是……”抬眼看着苏白泪痕斑斑的样子,宜欣苦笑,“只是这是没想到死的时候竟然要付出这么痛的代价。”
“宜欣——”
“苏白姐,我死的时候一定很丑吧。小的时候听别人说凌迟是一刀一刀把人的肉割下来的。”
“宜欣!”
“那样是不是很疼,那样我走到黄泉路上的时候,娘亲会不会认不出我了?”看着前方,宜欣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胡话,“我好怕那样,真的好怕。”
苏白搂着她,听着她兀自说着话,一闭眼,两行泪滚热地流淌了下来,让她突然感觉到了绝望。
“对不起,宜欣,对不起。”
“苏白姐,你是宫里唯一一个对我好的,可惜当初选秀的时候我怕牵连你所以故意躲着你。”握住了苏白的手,宜欣却是歉意道,“对不起,我不想牵连你,真的,只是不想牵连你而已。”
“恩。”看着宜欣认真的模样,苏白连连点着头,热泪就那样洒落在了宜欣的面庞上,然后顺着她的脸颊滚了下去。
苏白也不知道自己坐那儿过了多久,只知道宜欣一直在说着谢谢,然后便从相识的时候说了起来,断断续续讲到了选秀之前,大小巨细她竟是记得如此清晰。那一段回忆不过是半月有余罢了,可是苏白却是觉得宜欣讲了许久,久的让自己觉得好像回到了当初,再一次经历了一番。
“苏白姐,听说小安公公就是死在这的。”
宜欣说的小安公公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说看见李公公如何死的那个小太监。
“我要是跟他一样死在这样的角落里该多好?”
“不会的,不会的。”苏白心疼,“你不会死的,不会……”苏白张着嘴,可是她却是不知道,这样的话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苏白姐,我累了,我想睡了。”
“那便睡吧。”轻轻地拍着她,就好像当初在太子殿时哄着她入睡一般。苏白看着她被冻得微红的脸庞,特意将手放到嘴欠哈热后才伸手帮她撩开了凌乱的碎发。
苏白走的时候,宜欣就趴在干草上睡的极香。跟着狱管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如此近却是觉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谢谢你。”坐上马车的那一瞬间,苏白哽咽开口,而永源则是笑着将一件斗篷披到了她身上。
“雪又大了,马车里有点冷。”他用那温热的掌心擦过了苏白布满了泪痕的脸庞,“回去早些休息吧。”
“是。”
坐在马车上,苏白的脑中总是闪过宜欣血痕斑斑的样子,昏昏沉沉之中,竟是就此睡着了。
梦境之中,当初的回忆肆意地涌向了她,让本就不平静的梦变压抑的让她根本透不过起来。
那一条带着自己血迹的鞭子无论自己如何挣扎,如何逃都无法逃脱,狱卒狰狞的笑,还有县衙老爷伤人的奚落,每一个场景闪现都让苏白痛苦地呻吟了起来。
永源看着靠着自己肩头的人,锁眉痛苦的样子,有些犹豫地伸手轻轻地拍起了她的背,忽轻忽重,似乎在哄她入睡。
雪越下越大,就好像没有尽头一般。在马车之中昏昏而睡的人,轻轻呢喃,“求你,救救她。”
轻拍着她,永源脸上的笑终是消失殆尽。夜色茫茫,一声叹息,格外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