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溢送紫屿回到学校,直至身影消失,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峻男的声音。
“我有点事,目前空闲。”
“嘿嘿,当然了,把佳人送到楼下了,自然空闲。”
杨溢抬头,看见峻男从紫屿寝室的窗口探出脑袋来,夜黑光黯,但想也知道他满脸贼相。
“你无间道呢?大半夜在女生寝室,当心舍监告发你。”
“嘿嘿,我和舍监大妈关系不知道多好。进展怎么样?”
进展?杨溢想起峻男交给自己的任务,不禁有些气恼:“我严正申明,我有女朋友的,你不要乱牵红线,那个女孩子很单纯,你这样会让她误会的。”
“是很单纯啊,还很善良,你别看她不爱开口,可是她可是美院著名的才女……呃……我下楼来,这里说话不方便。”
杨溢猜是紫屿回到寝室了。“你下楼也没用,这件事是不可能的,你给我搞定,跟人家解释清楚。”
过了很久手机里才传来峻男小声的回答:“要说清楚也不能现在啊,她那性格就算你也看得出了,在她看完病之前不能说清楚,不然她哪还好意思找你看病?见到你就会尴尬了。”
杨溢突然不说话了。
“喂,生气了?杨溢,你没这么小气吧?”
“杨溢……杨溢?你就帮我把这出戏再演一阵吧,你敷衍了事就行了,以她的个性也不可能主动,以后你不再联络她,估计就自然地断了。”峻男最早是想要应付师雅,但现在进退两难,他担心乱说话会刺激紫屿,那个女孩子与众不同,轻微小动静就保不准会出人命什么的。
半天,杨溢的声音终于响起:“好吧,我不揭穿,任其自然吧。”
峻男终于下了楼,看见杨溢的身影。他松了口气,掐断电话:“其实紫屿不是那么讨人厌吧,和她相处还好吗?”
“基本没相处,除了看病。”
“撒谎吧,上次音乐会也看了,宵夜也吃了,这次又约会。”
“总共这几次,全让你发现了。不过很遗憾,基本没有交流。”
峻男不满:“没交流你今晚还约会她,你要是觉得她不好,只要表现得冷淡就行了,过于热情会让她误解,到时候我就算想解释也难。”
“她并没有迷恋我的表现,你不用这么激动。”杨溢不想为约会的事解释。
“我也知道不容易,她的条件还不如你们医院那些小护士,可她是个内秀的女孩子,师雅说她很好。”
杨溢看着他叹气,明人眼前说暗话,紫屿好不好他根本不了解吧,一切都是师雅说的。紫屿要是优秀得足以让男人动心,干嘛他选师雅不选她?就算他不喜欢,至少也该有男朋友了。但这样说话太伤人,他只能保持缄默。
“吃宵夜去?我请客?”
杨溢摇头:“刚吃完还吃,我回家了。”
“不吃拉倒,我省钱。”峻男嘀咕着回寝室。
下课后雪夜总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被人跟踪的事虽然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过。那些追求他的女生喜欢做这些无谓的事,他也不想点破,于是假装看不见依然向前走。他租的公寓就在学校旁,租金相当昂贵,但是毕竟方便。学校提供的寝室不是不能住,但为避免女生们长期包围的局面,他宁可高价住校外。
这个女生跟得太久了,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具体的住处,于是忍无可忍转过身:“你的跟踪技巧不太高明。”
跟着他的女生和他一齐僵立在那里。
雪夜怎么也想不到跟着他的居然是紫屿。全班甚至全校任何一个女生都有可能,唯独她不可能,但是……
紫屿想好的说辞已经忘得很干净,她只能不停地扶眼镜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你有事找我吗?”看不出这丫头还有做贼的天赋。
“我想……想……那个我想看看上次你帮我画的……”
雪夜盯着她,这并不是个充分的理由,且前后矛盾。他曾经想把画送给她,但她拒绝了,现在她想看?他没有揭穿她,只是看着她浅浅地笑。
紫屿知道自己的借口很糟糕,于是改口:“想找老师指点……我一下。”
雪夜深吸了一口气:“那好吧,到我住处再谈。”
“嗯。”她如释重负。
雪夜拿钥匙开门时,突然戏谑地回头道:“我这间公寓隔音效果很好,只有我一个人住。”
紫屿茫然点头,她不明白他暗示什么。
进了屋,雪夜忍不住想笑,觉得她反应真够迟钝的,索性再刺激她一下:“你就不担心我会非礼你?”
紫屿瞪大了眼,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雪夜突然关上了门反锁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紫屿迷惑地看着他:“你能看得中我吗?”她不是不怕,她是压根儿就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吸引力。
天——雪夜彻底被她打败了,他很无语地打开画室门。
画室的落地窗前飘着浅白的蕾丝窗帘,光线略显暗淡,四壁都倚放着各种尺寸的画框,用画布盖着。雪夜走到画架前掀开画布,月河边那张画已经上好色,错落有致的群峰与瀑布,孤单坐在岩石上的少女,忧郁专注的神情,随风飞扬的长发,连紫屿都觉得在他出神入化的笔下,自己被修饰得很美。
雪夜画风的基调求真写实,色彩运用相当成功,明丽的基调和传神的意味令紫屿产生名不虚传的概念。上次未上完色的画已经相当精彩,这次再看完工的画,更有惊艳之感。
紫屿心里惊叹,忍不住伸手去摸,鲜艳亮泽的画让人疑心油彩未干,她只是很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浮在画布上轻触。她有点后悔没有接受他的赠画,在他的笔下她的大半侧面已经如此美丽,远胜过本人。
“喜欢?”
紫屿不由自主点头,突然问:“你怎么会知道我摘下眼镜是什么样?你为什么不把眼镜画进去?”
“这副眼镜和你真的很不协调。我的视力一向好,透过茶色玻片也可以看见你的眼睛,所以就在画里帮你摘掉眼镜。”
紫屿怀疑地看他一眼,她不相信那么远的距离隔着厚厚的茶色镜片还能看清她的眼睛。
“好吧,我承认是上次坐在公车上观察到的,正好近距离,从侧面看得一清二楚。”
他记性真好,公车上那么短的时间就能记得这么清楚。
紫屿点点头,指尖沿着自己额头的线条往下滑,她专注于画的时候才能不再时刻绷紧心弦,放松情绪,只有那种时刻她才有偶尔一现的镇定和自信,偏偏那一幕被雪夜捕获了。她更爱的不是画里被美化的自己,而是那种在自己身上失去已久的自然、自信的神情。
她的手指纤长细白,指甲圆润美丽,本来苍白的甲床现在有了些血色,更显得指如春葱,皓白如玉。
雪夜心中一动,按住了她游走于画上的手指。细腻柔软的触感,软玉般滑润。
受惊的紫屿回头看他。
“喜欢这幅画?如果想反悔,我还可以把它送给你。”
紫屿不由自主点头。
“那你可以拿走了。”
“可是……”紫屿吞吞吐吐。
“你能不能说几句完整的话?”
紫屿涨红了脸:“我还想再要一幅你的画。”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雪夜皱眉分辨了一会才弄清楚她的意图。他想了想,又盯着她看了很久,确信她不像是那种因为钱才向他伸手要画的人。
“这样,这幅画我会送给你,是因为公车上你帮我解围。可是如果再送一幅给你,你以什么理由向我索要?”
紫屿脸上红潮渐褪,变得比以前更苍白。她默然低下头,想起杨溢说的那句“他一幅普通的油画底价就要十几二十万”,突然深悔自己的唐突。她的手指依然在画布上,微微轻颤,他的掌心明显感觉到了这种颤动。
他的心突然软了下来,将她的手握住,微笑道:“我的画从不轻易送人,除非这个人是我的朋友,你是吗?”
紫屿无力地摇头。
“以前不是,从现在开始呢?”
可以吗?他是想跟我做朋友?紫屿很矛盾,除了师雅她没有朋友,何况异性。但如果不想交这个朋友,她没办法要到那幅画。她答应了杨溢的,她觉得自己欠了杨溢很多,不仅是金钱而已,更重的是人情。
其实杨溢也没有对她特别的好,但这么多年来除了师雅就没有人关心过她,杨溢对她而言已经是非常例外了,应该是介于朋友和陌生人之间的关系了。
“那算了,我不想连这种事也勉强别人。”雪夜又是一笑,一向是女孩子狂热地想接近他,他还从来没逼人和他做过朋友,他觉得自己已经有点失态了。
“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紫屿的声音从低垂的长发中幽幽传来。
雪夜已经有些后悔失言,他迟疑了片刻,考虑自己刚才说那句话是不是太随意了,他有些惊异于自己刚才的决定。难道是因为她指尖传递给他的颤抖让他莫名的心软了?这时他才想起,她的手依然握在自己掌心,至夏的时光依然冰凉柔软,让人有种想呵护的感觉。
“是的,如果你不再坚持总叫我雪夜老师的话。”话说出口,怎么又这么随意?雪夜心里暗叹,也许是荷尔蒙分泌失调了吧,都快夏季了他不会还春心萌动吧?况且是对这个自卑羞怯的女生。
紫屿抬起头,鼓足了勇气向他微笑。这一抹笑容她不知花了多大力气才挤出来,但目光依然闪烁,不敢正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