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啸已经上初三了,虽然他又长大了一岁,但他的痛苦却并没有减轻,反而又加重了!
上了初三后,大哥很少再打他,却经常和奶奶吵架,甚至骂奶奶,有时还会打奶奶几下,虽然每次打的都不重,但奶奶每次被骂后,被打后,心里都非常的痛苦,因为杨天龙每骂一句,都令奶奶伤透了心,而每一次挨打,都像是直接打在了奶奶的心头。
奶奶如何不痛?如何不伤透心?
虽然是打在奶奶身上,但杨天啸一样感觉到痛苦,感到愤怒,感到失望和失落!因为杨天龙每次骂奶奶时,杨天啸感觉就像骂他一样,而奶奶挨打时,杨天啸同样感觉就像打在他身上一样!
后来,杨天龙就像是法西斯德国一样,战线不断地拉长,开始时进攻挪威和比利时,再后来开始进攻英国和法国!
杨天龙开始是把火发泄在杨天啸身上,然后又发泄在奶奶身上,再后来发泄到了父亲杨孝银身上!
就像德国最后终于开始进攻苏联一样,杨天龙最后也终于把“战火”烧到了父亲身上!
这又很像农夫与蛇的故事:农夫虽然救了蛇,但蛇并没有感激他,最后还咬了农夫!
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呢?
是像德国败在苏联人手里一样,杨天龙也会败在父亲手里吗?
或者是农夫被蛇咬后中毒而死?
杨孝银呢?
辛辛苦苦把杨天龙养大,最后孩子长大时却受到了这样的“回报”,不管是谁的错,当杨天龙和父亲吵架打架时,杨孝银的心情一定是很痛苦很无奈的吧?
那天,天气一般,不是太冷,也不是太热!
天空中飘荡着几朵乌黒的云,像人间的孤魂孤单单的在天上游荡!
杨天啸下午放学后和邓欢一起回家!
邓欢是杨天啸上初三后认识的,两人在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放学又顺路,于是没过几天他们就认识了!
后来,杨天啸知道邓欢的父亲和他的父亲还在同一个单位上班,即都在金州盐场工作,所不同的是,杨天啸的父亲职位要比邓欢的父亲职位高点,所以邓欢的家在学校北面的十字路口不远的地方,那是金州盐场中低干部的住所,不过这里虽然离学校很近,但离他们的单位则远了点!
幸运的是,邓欢的家住在二楼。
——住楼房的人都知道,二楼是所有楼层中最好的楼层!
邓欢的家庭状况和杨天啸家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夫妻两人,养着三个儿子,两家也都有一位岁数很大的老人,只不过杨天啸家的是奶奶,而邓欢家的则是姥姥!邓欢的大哥也当过兵,复员后在当地的发电厂上班,二哥暂时没有工作,是一名自由职业者。
邓欢个子很高,戴着眼镜,方脸,下巴略尖,有点斯文。
邓欢虽然戴着眼镜,但别人一样能看出邓欢是一个正常的健康的孩子,在他的眼里看不到一点儿杨天啸眼中那种本不属于少年人的忧郁和压抑!
杨天啸和邓欢一起走上楼梯,然后进了邓欢的家。
邓欢的家和杨天啸的家一样,都是三室一厅,不过邓欢家的面积似乎比杨天啸家的面积大点。
进大门右拐,是朝北的一间大屋,挨着北面窗户有一张很大的炕,炕两面都贴着墙。
不知为何,虽然两家的人口都一样多,但杨天啸总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家比邓欢家似乎多了点什么,又似乎少了点什么。
等到杨天啸看到邓欢的母亲时,终于知道自己家比同学家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
邓欢的母亲相貌平庸,个子不高,穿着很普通,说话带点山东口音。
邓欢的母亲虽然相貌平平,但至少没有病,没有病的意思就是很正常,四肢健全,能走能跑。
原来邓欢家比杨天啸家多了一个健康的母亲,而杨天啸家则少了一个正常而健康的母亲,相反就是杨天啸家多了一个瘫痪的母亲!
瘫痪的意思也就是残废的意思,柳善花不仅自己残废,连这个家也“残废”了,“瘫痪”了。
杨天啸从小失去了母爱,而邓欢则享受了很久的母爱,两个人就像是两棵树苗,一棵得到了正常的光照,一棵则没有得到足够的阳光,甚至一点儿都没有得到阳光的照耀,两个人的差别就像是那两棵小树苗一样,旁人几乎一眼就能看出他俩之间的“差别”!
杨天啸看着同学的家,一样的家却让杨天啸有着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邓欢家是“晴天亮日”,“风调雨顺”;而杨天啸家则是“乌云密布”,“阴风阵阵”,“阴气森森”,仿佛杨天啸家里总是有一片不祥之云笼罩着,压地人透不过气来,又让人内心生出一种无由的恐惧!
杨天啸忽然有个强烈的想法:我要是生在这个家该有多好,即使这个家再穷,再破落,我也无所谓!
两个人正在地上下像棋,这时,邓欢的姥姥从炕边慢慢下来,眼睛半睁不睁的,两只苍老的手,满面的皱纹,看样子应该有八十多岁了吧,摸着墙壁慢慢朝前挪动着。
邓欢站了起来,问道:“姥姥,你要干什么?”
姥姥没有说话,只是很熟练的朝厕所走去。
邓欢走上前,伸出手扶着姥姥朝厕所走去。
邓欢再回到屋门口时,听到门铃声,顺手打开门,喜道:“二哥,回来了!”
邓欢的二哥进了屋,看到杨天啸,笑着打个招呼:“小杨来了!”
杨天啸点点头,没有说话。
邓欢道:“二哥,工作找得咋样?”
二哥揺揺头,脸上没有一点儿失落和伤心,无所谓的道:“没找到,试了几家都不行!”
邓欢安慰道:“慢慢找吧,不用急!”
二哥笑笑道:“我当然不急,现在没上班也好,我再把英语好好练练,说不定能找个很好的单位呢!”说完朝杨天啸笑道:“是不是小杨?”
杨天啸没有笑,只是用力点点头!
这时,邓欢的母亲从厨房走了过来,问邓欢:“你大哥还没回来吗?”
邓欢揺揺头。
邓欢的母亲望着杨天啸道:“等会在这一起吃点饭再走吧?”
邓欢也望着杨天啸,诚心诚意的道:“是啊!吃完饭再回去吧!”
杨天啸心里是有种想留下来吃饭的愿望,但不知为何,他又害怕在他家吃饭,杨天啸揺揺头道:“不用了,我还是回家吃吧!”
邓欢的母亲嘴角带着一点儿笑意道:“怎么了?怕阿姨家的饭不好吃?”
杨天啸没有说话,只是眼中忽然露出了一种很强烈的痛苦之色。
邓欢的母亲似乎看出了杨天啸心里的痛苦,轻轻叹了口气,道:“算了吧,以后有机会一定要留下来吃顿饭哦?”
杨天啸没有回答她的话,似点头,又似揺头的道:“阿姨,我先走了!”
邓欢的母亲点点头道:“慢走啊!”
邓欢帮杨天啸打开门,杨天啸走出大门,邓欢看着他下楼了,才把门关上。
邓欢的母亲问邓欢:“你的同学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邓欢点点头道:“听说他的母亲病了,瘫痪在床。”
邓欢的母亲道:“不能动吗?”
邓欢点点头。
邓欢的母亲深深的叹口气道:“唉,可怜的孩子,阿欢,你以后对他好点,知道吗?”
邓欢点点头。
邓欢的母亲又问道:“老师对他怎么样?”
邓欢的眼睛一亮道:“老师对他挺好的,在他周围全是女生,都很漂亮的!”
“哦,是吗?”邓欢的母亲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瞅着小儿子,笑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很羡慕啊?”
邓欢没有说话,脸却红了,低下了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杨天啸一回到家,刚进屋,眼前一暗,心里一惊:楼道里面还挺亮的,怎么屋里这么黒?
而且杨天啸马上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气氛,像世界大战爆发之前的气氛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
杨天啸走到自己屋,放下书包,然后走到母亲屋,看到大哥坐在靠门口的沙发上,上身赤着,下身只穿一条秋裤,手里似乎还拿着半瓶酒。
——难道大哥在耍酒疯?
杨天啸在心里嘀咕着。
杨孝银坐在柳善花的床边,低沉着头,像一个正在被审讯的囚犯般,脸上充满了痛苦之色,还有极度的悔恨之情!
杨孝银的目光直直的,像一个老僧入定般,似乎已入定很久。
杨天龙没有看父亲,他仰头看着天花板,目光也是直直的,像一个被黒白无常勾走魂魄的人,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只见他的双眼空洞洞的,像野兽的眼睛,很难看出什么表情!
但若仔细看去,似乎能看出一点儿看破红尘看透人生似的平静与冷静,接近死亡般的麻木与绝望!
奶奶和另一个年轻女子在饭厅呆着,这个年轻的女子叫张志琼,也就是杨天啸五叔的老婆五婶的亲妹妹,后来因阴错阳差成了杨天啸的二嫂。
杨天龙忽然用一种极恶毒的眼神盯着父亲,愤怒的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只听杨天龙低沉的像审问犯人似的道:“你说,是不是你故意把妈摔坏的?”
杨孝银眼角的皱纹颤动了几下,叹道:“唉!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母亲的事不是我故意的,我也不想这样!”
杨天龙愤怒的道:“你胡说!你就是故意的!”
杨孝银气地不知说什么好,侧过身指着柳善花道:“不信,你问你妈!”
柳善花什么也没说,只是伤心的哭着,时而拿着毛巾擦擦眼睛!
杨天龙用手指着父亲,一字一顿的道:“你不要再装了!别以为你在外面干了什么我就不知道!”
杨孝银哼了一声道:“我做了什么?你说?”
杨天龙只是恶狠狠的盯着父亲,那目光好像他们有几辈子的仇似的!
杨天龙沉默了一会儿,时而喝口酒,眼睛红红的,布满了血丝,也不知是伤心所致,还是喝酒所致!
杨天龙的表情让人很恐怖,时而像一只掉进陷阱的野兽,在挣扎了很久终于绝望的时候那种极度的哀鸣;时而像一个极度厌世恨世,似乎恨透了世上所有的人,或者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他似的。
杨天龙红红的脸,红红的眼,那像野兽般孤独绝望的眼神,让人不敢看他,只见他一会喃喃低语,但听不清他说什么;一会用恶毒的眼神盯着父亲,不知是要打他还是想像野兽一样吃了他?
杨天龙又沉默了很久,这短暂的沉默却并没有让别人感到宽心,所有人都觉得这可能是“暴风雨”要来临的前兆,张志琼躲在饭厅的门后,悄悄的朝那边屋窥视,心脏突突的跳个不停,奇怪的是,那边屋里的气氛越平静,她的心脏却跳得越快!
这是为什么?
奶奶似乎也觉察到将有什么“大事”发生,走到了“战云密布的”房间门口,紧张的注视着房间里!
杨天啸的心也突然间咚咚咚的跳个不停,心里面又涌起一股无由的恐惧!
杨天啸坐在门口那边的沙发上,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压力向他全身涌来,压力大的让他几乎窒息!
杨天龙终于打破了沉默,像一只怒豹般跳了起来,冲到杨孝银的跟前,右手紧紧的握成拳头,充满杀气的盯着父亲!
杨孝银的心里也变地很紧张,盯着杨天龙的拳头,怒道:“怎么?你还想打我不成?”
杨天龙像一个充满了仇恨的怨妇般怨毒的盯着父亲,如果人的眼睛也可以杀人的话,只怕杨孝银早已躺在了地上!
张志琼和奶奶到了杨天龙的身后,准备随时“支援”杨孝银!
杨天啸呢?
他的心情又是怎样的呢?
他的心情非常而异常的紧张,杨天龙的拳头虽然对着父亲,但他感觉却像是对着他自己似的,他的心情竟然恐惧到了极点,又像世界末日来临般的绝望!
杨天龙的拳头会不会打下去呢?
杨天龙脸上的肌肉不停的颤抖着,显示他的内心深处正在巨烈的挣扎着,他这一拳到底会不会打下去?
所有的人,包括柳善花都在紧张的注视着杨天龙的拳头,也许他们的心里都在猜测杨天龙的拳头是否真的会打下去。
短暂的两分钟却让人感觉像是过了几年似的难熬,杨天龙大吼一声:“都是你害的!”
说完一拳打了下去!
杨孝银的脸上被打了一拳,只觉眼前一黒,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掉了下去。
杨孝银定定神看着大儿子,他看大儿子的眼神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般,眼睛里分不清是伤心还是愤怒,也许两者都有吧。
杨孝银瞅了一下地面,原来掉的东西是他嘴里的假牙,可是他已经没有心情去捡。
——人若不在了,要假牙还有何用?
被打掉的不仅仅是他的假牙,还有他的心,那颗苍老而破碎的心!
柳善花痛哭了起来,她哭地好伤心,好伤心,就算她知道了自己已经成为一个“废人”时,都没有哭地如此伤心过!
杨天龙一招得手,还待再攻,张志琼和奶奶及时插到了交战的双方之间,隔开了他们!
杨天龙一边试图“冲破”张志琼和奶奶的“防线”,一边恶狠狠的咒骂着:“都是你害的,这个家都是你害的!这都是你的错!”
杨孝银的脸上充满了让人心痛又心碎的表情,他的嘴里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在心里却不停地重复着:是我害的吗?真的是我的错吗?
杨孝银的心里每念叨一次,就像拿着一把锯在自己苍老而凄凉的心头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