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到那个清冷的角落。
那么长久的痛苦和思索之后,再一次站在这相貌与前迥异的他的面前,我除却心中的苦涩,还有一丝飘渺的希望。
冰洞中的寒气似有了隐隐的增强,我能感觉到那股缓缓酝酿的阴力正愈见增强,即使速度是那样的慢。不禁一笑:蝉英和左雨大哥,看来已经开始努力了啊。
默默地走过去,迎着那好似翻白的眼珠,那直入灵魂深处的冰冷注视。
他还是一动不动。然而我却看出了那白眼珠子的疲惫,黑色的眼睑已微微下垂,然而他却还是死死地支撑着不让它合上。
这是风的坚持,还是延维魔的作弄?我苦笑一下,心却生生抽痛。
“你能看到吗?”我在神风刃旁坐下来,仰头望着一动不动的他,我感觉到那白色的眼珠似乎动了一下,“呵,我想你一定认得出我是谁——不管你现在是风,还是延维。”
他仍旧不说话,那姿态,好似仰头望天状。
“不觉得在这里很无聊吗,不管你是风还是延维——是延维的话,没人杀没血喝是心里闹得慌,可惜你还没能完全驾驭风的身体。是风的话……”
我故意把话留了半截。如果他的意识里还是风,我在此刻说这样的话,我自己心里都会觉得不好意思。“你不能讲话,就听我讲好了。反正闷得慌。”
是啊,与其在这里死守孤独凄凉,不如想些美好的,哪怕曾经美好也无所谓。
“还记得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吗?”我不望向他,我怕当我看到那白色的眼珠,我便失去了与他说话的勇气,“当时,我看见你,白衣胜雪,丰神俊逸,我就在想,你是谁,为何会到寻江山这个小地方来,又为何一开口就要我跟你走?当时我是有多抗拒,甚至对你恶语相向,即使我从心眼儿里承认你英俊潇洒……”
心底开始抽搐,随着那娓娓道来的过去和脑海中蝶舞般轻盈翩跹的美妙回想。当日,日光倾城,水波漫天,清凌凌的天空还那样的干净且通明……
如久经打磨的古玉般温润柔暖的声音,白衣曳曳,清俊异常的脸,柔润的唇瓣,玉石般地剔透的肌肤,古玉一般柔和清润的双眸——一切都开始在记忆中重现……
“我会负责保护你——直到延维魔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一种巨大的威胁。这你该比我清楚。”
“——十九年来,你是第一个说我霸道的人——任洎梦。”
略带玩味的话语,透着初入江湖的青涩和不谙世事。那时的你,还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除了一身绝世的武功,你便如寻常的十九岁少年,不懂世间人情世故,不懂儿女情长,更不懂江湖纷争利欲熏心……
你只是说保护我——多么单纯啊,只是武林前辈所托,便执行得那样执着。我还记得你为我受伤的次数,大伤小伤,前前后后,却都是无怨无悔……
我瑟瑟地缩起身子,明明是那么美好的记忆,我却感觉到心像是被人攥在手里,用力地挤压、松开,挤压、再松开,痛,像浑身的筋脉都被人像扭麻花似地狠狠扯直了再猛地松开的感觉,它扯着我的喉管,我几乎再难发出平常地温和的声音,我的声音竟开始变得嘶哑而酸涩,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轻轻抱紧了自己,因为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没有人再会从我身后搂着我,对我说:没事的,有我在!
我长长久久地说着,说我和他的故事,我们一起经历的那些生死瞬间,那些逃难的过程,那些小小的甜蜜,还有也许会闹得很僵的小不甘……似乎曾经与他相伴时,都没有那么“多话”过。我怕,我怕如果现在不说,往后就没机会说了……
明天,明天会是什么情况?我不知道,我只希望我的存在能唤起他——这个我不知应称为延维还是风的人——的一点点关于风的意识,让他还能坚持着与体内那股黑暗的力量抗争下去,不管他本身的力量多么微弱……
日复一日,或许对我来说,已不知这时日究竟如何区分。
每日,除了必须的生火做饭——这也仅仅是,我实在挨不住了,才走出冰洞草草弄些简单的饭食填了肚子,再又回到那个冰冷的角落。冰洞里的寒气一日复胜一日,左雨大哥和蝉英的同修果然很有成果,这日渐迭起的阴气,倒诚然给濒临难以支撑的我一个强有力的相信的理由。
——寒魂。这或许是我最后的期待了。
这些日子以来,我每天的工作只有一个:说话,如第一日那般,坐在他的身边,说着曾经我和他的一切,似乎要把以前所有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再翻出来全部浏览过一遍似的。说着说着,我会笑,会哭,会无奈,然而更多的还是心酸——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也会偶尔侧过脸来看看身边的人,可是,他从来没有对我说的任何一句话有过反应,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颤动、微微的摇摆。他就像一座雕塑,而我,就是个傻子,日复一日对着一尊雕塑诉说着绵绵爱意,而期待石头伸出手来抱一抱你。
然而我就是这么傻。明知如此,却还矢志不渝、日复一日地做这件傻事。自那日的混沌沉迷后,那句话一直在我心底久久回叩:“只要他还是风阐汀,我还是任洎梦,他变成瞎子瘸子哑巴都无所谓!”
可是,我只害怕,害怕时间会吞噬和消磨他的意志,害怕某一天当我来到这里,他便会完全成为杀人的恶魔,而我——他的妻——将会成为他刀下的第一个亡魂。所以我不停地说,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个小小的细节。我安慰自己:至少,我还有这些,伴我上路。
说久了,困了,我就说声抱歉,小睡。可是,睡不安稳。我总会梦见同一个景象:那个垂垂老者,缓缓步入棺材的景象。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自己走进棺材里去?从风异常到现在,这一直是个萦绕不散的迷。
又是夜,脑子一阵阵混沌。
揉着脑袋,眼皮却还是沉沉的。我支着手臂,趴在高台的一角,静静等着睡意自行消散。冰洞中的凉气在这睡梦初醒之时最是明显,而此时我却感觉这冷似乎比原先更甚一分,想必是他们二人的成果吧。想着,不由得一阵瑟缩,毕竟仍未适应这突然的冰冷。
此时,我却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头顶上方缓缓移动——有人来了?还是冰冻中飞入了什么鸟兽?不可能啊——这等冰冷的洞窟,内部又十分回环曲折,不会轻易有人或动物进的来。我静静地趴着,心里除了警惕外还有几分担忧:如果是绝严找来,那风岂不是……
蓦,竟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我的头上,轻轻的,那么小心翼翼!
我一惊,身子不由得一颤,然而那东西只是很温和地抚着我的发——那被金钗完全解放了的瀑布般的长发,由头顶往下缓缓地温柔地梳理。那动作极其笨拙和僵硬,却那么用心,我心里一震,胸膛里蓦地升起一丝渺茫的希冀来,我猛地抬起头——
那一刻,我只感觉到脸颊上两道热泪顿时奔腾。
那是风——那是他的手!他那么努力地把长着尖刀的那一侧往外拐,以免锋利的刀刃伤到我;定坐着的身体呈现僵直的状态,怕是在延维的掌控下凭借他的意志是极难以动弹我看着他那三只翻白的眼珠,都细细地眯着,写尽了疲惫!
“风……你、认出我了?”我强忍住心底就要喷薄而出的喜悦,试探般地签住他僵硬地停在半空的手。他的手很热,简直是滚烫,然而我还是在他没有拒绝的前提下,紧紧地把它牵住了!
他吃力地点了一下头,将他的手艰难地往上抬,触到我的脸颊,一滴泪恰落在他的手指上……
他的手就放在那里,本想努力地再往上挪动手指,却无奈他办不到。我一愣:他,是在为我拭泪么?
他的唇艰涩地动了动,然而终于是没有说出话。“不——不要着急,”我忙摇头,自己抬手擦干泪迹,按住他的手对他信誓旦旦地说道:“风,不要着急——左雨大哥和蝉英已经在修炼阴力了,一定来得及的!我会陪着你,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陪你一起对付你身体里的恶魔,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相信你能战胜他对你意念的控制!一定要相信自己啊!”
说着,不等他点头,我便自己笑起来。握着他滚烫的手,举到面前,深深地印上一吻。他仿佛受惊了,我感觉到他的手震了一震,皮肤顿时收紧。我只是笑笑,执拗地把他的手攥着,不由分说。
风,谢谢你——我似乎对你的恢复,又信心倍增了。
你都这样拼命,我有什么理由不陪着你一起努力呢?
那一晚,我睡得很安心。手心一直暖暖的,他的手被我紧紧攥着,一直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