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才上三竿。
左雨大哥与蝉英皆在调息养气,我才为他们把了脉,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只是很单纯的真气消耗过大,蝉英便极自作主张地服了寒冰散,左雨大哥像不想落人之后似地,也抢了一包去,接着这二人便就地而做,运气调息,令我护法。虽然答应下来,然而看着这二人像是欢喜冤家一般的打闹,我竟然有了做红娘的冲动。
然而现今这般急迫的局势,自己的红线都牵不紧,去哪里给人做红娘?
不禁低眉一叹,心又瑟瑟地痛起来,仿佛失了水一般干燥无力。我袅袅地望向我与风的房间,出门前我已将门窗紧闭,昨夜我在风睡前喝的水里放了安神散,今日他不睡到晌午是决计不会醒的。这些日子他这般紧张,是该让他好好歇息歇息。
四周真气缓缓平复下去。左雨大哥与蝉英已在收功调息。
“感觉如何?”我问道。
“照这样的速度,恢复原有功力该是很快的。”蝉英极有把握地说着,又低头看看我背上的双剑,再道:“梦,你不是说要让左雨给你看看阴阳剑法是哪里出了问题么?现在我们已调息完毕,你可以试剑了。”
左雨大哥亦点头,并让开身子坐到一边去。我便顺二人的意思将剑出鞘,先将“龙扬夕惕”的口诀吟了一遍,再开始回顾剑路。我不念心法,只依样画葫芦般把那曾经学习的剑路走动作似地演示过一遍。没有心法依托,我只觉得这剑路走起来像是提线木偶表演一样,僵硬万分且毫无规矩可寻。
“停,就是这里。”
突然一声沉吟起,那音色却不是左雨大哥的沉稳凝重。我一惊,转头向旁边望去时,却见眼前俨然站着那白衣蹁跹——“风!你……”
他莞尔一笑,缓缓朝我走来。“小计谋没有得逞啊,娘子。”他轻轻按下我置于胸前的剑,又抚开我额前乱发,在我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心里顿时难熬的燥热,我顿时觉得双颊如烧着了一般灼辣,急急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我听到左雨大哥和蝉英暗暗的窃笑,心里有股猫抓似的氧,却又快乐异常。“……什么时候醒的。”我仍不看他,我现在的样子一定窘迫幼稚到极点!
“你们刚才的对话,我全听见了。”
他倒答得极轻松,颇爱怜地搂一搂我的肩,便径直走到左雨大哥身边,道:“昨夜你们走后,我也想了很多。或许身为延维魔的‘替身’,此刻我着实没有什么可以做,除了加深熟稔那冰心诀。然我却有别的想法。”
“嗯?”左雨大哥眼底闪过一丝惊惶,似是自然而发的忧虑。
风不紧不慢、沉静万分地说道:“我在想,因为我本身便有不俗的内力和武功,因而若延维魔依附于我的本体而复生,便会利用我的武功危害天下,而我的内力无形中亦增强了延维魔的力量。我在想……”
“你想自废武功?!我不同意!”蝉英恨恨地瞪着风,那口吻是强制的不容抵抗。风摇头:“我怎会这么笨?我要说的是,或许我可以将我的内力转移给你们呢?”
我一惊:“你是说?”
“我把体内阴力传入你们体内,这样便会削弱我自身的内力,如此一来就算延维魔想借着我的身体为非作歹,也不见得可以达到目的。到那时,只怕你们已经可以制服我了。”
“那你自己呢?你怎么办?”我突然感到无以名状的惶恐,眼前站着的温柔如斯的男子仿佛瞬间成了幻影,心底有个不容置疑的声音在我身体里缭绕,以恐吓的姿态告诉着我那些下一刻便会失去他的言语!“我不同意,我不要你那么轻易放弃你自己!”
我不顾一切扑上去紧紧抱住他,他的身体依旧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依旧含着丝丝的柔暖,依旧那么真实那么英毅,然而我能感觉到他体内的异动——那仿佛沉睡将醒的毒蛇一般的,隐隐约约腹部翻滚的浑浊的滚烫的毒液,在他体内慢慢地渗透游走盘踞,像吸食大麻的瘾君子般渐渐抽走他的生命,我甚至能听到他的生命慢慢跌落的声音——是什么东西在消失,他体内竟然有那嘶嘶如毒蛇吐信的异响!
他一时慌了手脚,只焦急地下意识地搂住我:“梦,不要这样……”
“除非我死了,否则我不允许你轻易放弃这希望!”我一字一句狠狠地说着,字字都像凿在我心底般,切凿到心底像是溢出斑斑的血迹!“——因为,我死了,即使你放弃,我也不会知道,我就——不会这么难过!”
我紧紧地钳住他——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仿佛要与他融为一体,再也不分离——我不要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随意践踏和抽走他的生,我要他好好地活,像曾经的风阐汀一样,哪怕他不再是武林豪杰!但是他这样做,无异于变相自尽!
空气里一阵痉挛般的抽搐,像延续着我心底的疼;泪水不知何时已经落了他的衣襟一片,我感觉到了他喉咙艰涩的颤抖,像积压得太久太久却不可能允许流泻出来的痛……
“梦,你放心,为了你——即使只是为你,我也会保证,不到最后关头,我不会放弃。”他抚着我的背,即使他的手也同样因为难以抑制的强烈感情而不住颤抖,“我只是把内力过给左雨大哥和蝉英而已,对我不会有影响。再说了,如果我内力减弱了,延维魔看着我身上该拿的它也拿完了,那么即使我成了凡人,那又怎么样呢?”
“……不怎么样!”我声嘶力竭地喊着,仿佛对天起誓的决然——“只要你是风阐汀,我是任洎梦,你变成瞎子瘸子哑巴都无所谓!”
一句话,仿佛山河都在此刻悚然摇颤。这是我说的,我一字一句极其清醒地说出来的!
对,只要他还是风阐汀,我还是任洎梦,他变成瞎子瘸子哑巴都无所谓,因为他是风阐汀,是我相公,是我早就认定了要跟我在一起一辈子不相离的男人!我任洎梦为了一个“魔头”濒临生死两度都未喊冤,难道还会怕一个身体抱恙的正常男子?!“——好,我允许。但你每天输入左雨大哥和蝉英体内的内力不能太多。蝉英,你帮我看好他,要哪天他手痒了,就给我结结实实地挡回去!”
面对我这凶狠命令式的请求,蝉英却只是笑:“自然,自然。”那语气里,充满了艳羡和心愿大就的圆满。
那天起,似乎日子就突然有了规律。每日风把内力过给蝉英和左雨大哥,我则在左雨大哥和蝉英的帮助下提升和纠正阴阳剑法。从每日对风的号脉中,他的身体似乎也并未因为输送内力而出现问题,看着蝉英和左雨大哥的阴力修炼成效甚著,看着我手里的双剑在日复一日间愈加剑气凛冽、杀机遁天,心里似有升起了无边的希望。我甚至感觉我们可以抓住那还未远去的曾经,那种恬淡闲适的日子,他耕田,我织布,粗茶淡饭,简单却幸福。
我要的就是这么简单。他此刻的,一个回首,一个拥抱,一个吻,一晚相拥。
然而,我和他的命运,毕竟从出生带来的身份开始,便注定那么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