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老鹰的眼睛。
自从第一次见到大冠，老鹰的目光就时时关注着这个孩子。他眼见大冠由蹒跚学步到健步如飞，满身嫩黄的细绒毛慢慢变成粗大而有光泽的白色硬羽，通身的洁白映衬的头顶的鸡冠更加红艳、挺拔。尤其近几日的捉虫游戏，大冠由以前经常被其他壮年公鸡一撞一个趔趄到现在靠着灵活和敏捷能有三分之一取胜的机会。老鹰知道，除了日益强健的身躯，大冠是会思考、会动脑子的公鸡。老鹰尤其欣喜的是，他常见到疾速奔跑的大冠两翼张开，就如扯满风的帆一样在空中鼓荡，竟然隐隐有挟风御电之势。
是时候了，老鹰自言自语道。
……
一股疾风一扫，一个影子倏忽一闪。大冠抬头一看，高兴地叫道：“老鹰叔叔！”
老鹰稳稳地站在大冠头顶一米高的位置，有力的双爪铁钩一样紧紧抓着上方的栅栏，强健的双翼已经悄然收拢，浑身的白羽已被岁月侵蚀地微微泛出灰色，但依然一丝不乱，尖利的喙与铁钩样的双爪则隐隐泛着金属一样的光泽。
大冠记忆中第一次见到老鹰是在他刚刚学会走稳当、可以小跑几步而不摔跤的时候。那一天整个鸡棚沉默而压抑，大冠现时依然记忆犹新。一清早从睡梦中醒来，大冠自在地伸个懒腰，探头看看外面初升的朝阳，高兴地学着成年公鸡的样子在喉咙里不成调的“喔喔”两声，便轻松地一纵身蹦到鸡舍外面，打算先去水槽喝点水，再找点吃的。眼前却见母鸡团团正努力张大双翅，拢着自己早起的孩子，不让他们向前走。跟着便听到一声声断断续续的鸡叫，有些吓人，有些不太像鸡叫。大冠顺着声音抬头一看，不由得失声喊道：“歪歪！”
歪歪是鸡棚里最调皮的一只半大小公鸡，经常欺负鸡棚里年老体衰的母鸡们，趁他们老眼昏花抢走她们眼前的食物甚至是她们的子孙供奉给她们的虫子或草籽、果核什么的，连正当壮年的公鸡他也敢瞅机会挑衅一下，对大冠他们这些刚出世没几天的小鸡娃们横冲直撞、肆意取笑更是不在话下。但现在，歪歪的双腿被绳子捆住倒吊在空中，叫声断续而嘶哑，身上的羽毛蓬乱着，明显有几根是折断的，隐隐有着丝丝血迹。他间或会挣扎着挥动翅膀，但扑棱不了几下就不动了。
听到大冠的叫声，团团回头急切地招呼他到自己身边来。懵懂的大冠依偎着团团温暖的身体，怯怯地问道：“妈妈，歪歪哥哥怎么了？”团团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哎，这孩子，无法无天到主人头上了！昨晚主人来巡查，他趁主人进门的机会想溜出去，被主人发现捉回时，他、他——竟然啄伤了主人的手！”团团叹了口气，又说：“诺，现在不就被吊在这里示众吗？连带大家今天都没有早餐吃。”
鸡棚内安静而嘈杂，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恐惧和窃窃的抱怨，早起的鸡与晚起的鸡低声交流着信息。几乎所有的鸡都认为现在是什么都不能做的时候，只能静静地等着，等何时主人的气消了，好吃的鸡饲料又会如期而至，一切就会像从没发生过一样，恢复正常。歪歪的抽搐与呻吟并没引来多少同情，多数的鸡都认为自己无辜受到了他的拖累，有些更是因日常曾受他欺负而幸灾乐祸。
就在这时，一个硕大的身影腾空而起，在群鸡眼花缭乱中啄断了绳子。歪歪，得救了！
是的，那是老鹰，整个鸡群中，只有他能飞得那么高。
歪歪被救后，休养了很多天，身体恢复后便成了老鹰的影子。
便是现在，大冠面对着贴棚而立、目光如炬的老鹰，也依然感到了身旁三米外默默侍立的歪歪。
老鹰看了看大冠和阿归，笑着说：“你们两个怎么不跟大家一起玩？躲在这里偷懒啊？”
大冠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是的，阿归不喜欢……我反正都能抢到好几次了呢！”
“唔，好几次了，是吗？”老鹰微笑着扇了扇翅膀。
大冠的脸红了一下，“当然，还比不上那些叔叔伯伯们，”他努力挺了挺胸，自豪地说：“可是跟我差不多大的兄弟都比不过我呢！”
“哦，那你想不想连那些叔叔伯伯也赢了呢？”
“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你愿意跟我好好练习，你会成为整个鸡棚最强壮的公鸡，飞得最高、最远的公鸡。也许有一天，你会凭借自己的力量离开鸡棚，看到一个更辽阔的世界，拥有更丰富、更值得回味的一生。你，愿意吗？”
大冠愣住了。
还有更辽阔的世界吗？还有更丰富的一生吗？生活不就是现在这样吗？有饲料吃，有虫子抓，有一小片草地可以奔跑、玩耍，而且，玩耍时有笨笨可爱的阿归陪伴，回窝里有团团温暖的怀抱……可是，什么是更值得玩味的一生呢？
大冠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阿归。
阿归的脸上已慢慢绽开了笑容。她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轻声说：“答应老鹰叔叔吧。”
大冠没说什么，只重重点了点头。
老鹰满意地嗯了一声，“很好，那以后每天凌晨你要比其他鸡早一个时辰起来，到这里见我。但是白天就不必了，我会安排你自己做一些力量和耐力的训练，这些训练对飞行也是很重要的，能帮助你不光会飞，还能飞得高、飞得远。不过，白天不练飞，并不是怕别的鸡知道，而是省得他们瞅着大惊小怪。你知道的，我们棚里这些鸡……”
老鹰耸耸肩，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微笑，一抖翅膀，离开了。
大冠目送着老鹰和歪歪离去的身影，转头问阿归：“老鹰叔叔要教我学飞，我怎么会飞呢？我只是一只小公鸡啊！”
“老鹰叔叔也是公鸡啊！”
“可是，老鹰叔叔是不同的，他，跟我们大家都不一样。”
“那你喜欢老鹰叔叔吗？”
“当然！老鹰叔叔是我最钦佩的鸡，只有他救了歪歪，而且后来歪歪也不再干坏事了。”
“那你就跟你钦佩的鸡好好学习，以后可能也会成为他那样的鸡的。”
“可老鹰叔叔是不同的啊，他是我们鸡棚唯一会飞的鸡！”
阿归没说话，大冠觉出了一丝异样，他抬头看了看阿归。
阿归顿了顿，又慢慢说：“我觉得，不止老鹰叔叔是不同的，也许我们大家都是不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