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许久,韩暮雪轻轻动了动,方水生这才放下手臂。
黑暗中的人,特别容易说出平日不会说的话,所以韩暮雪突然轻声问到:“从来没有见过你伤心难过的样子,任何时候看到你都会觉得你的心情一定还不错,你有没有遇到过特别难受的事情?”
方水生凝滞了一下,缓声道:“你知道我是爹娘收养的孩子,因为我曾经是孤儿。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死还是活,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我的亲生母亲带着尚是婴儿的我被洪水所困,为了保住我的性命,她用自己的鲜血喂养我。幸好遇到了我娘,我才得以活下来,而且有了一个家。而我的亲生母亲却因为失血和饥饿,永远离开了我。
我常常想,如果没有我,或许我的亲生母亲可以活下来,或许现在已经儿孙满堂,正享着清福。每当想起这些,我就觉得心里象有根针一样扎着我。
但是我娘告诉我,只有我好好的活着,开开心心的活着,才没有枉费亲生母亲的爱子之心。如果我不能活得比谁都好,我的亲生母亲在天上也不能安心。我不需要用忘记来解脱这段痛苦,但是绝不能因为这段痛苦自怨自艾,失去了对人生乐趣的领略,失去了对幸福生活的追求。”
每个人的心中都曾经埋藏着痛苦,虽然岁月会慢慢的掩埋这痛苦,但是当它再次浮出水面的时候,依然还是会刺痛心脏,会令人难以放下。
但是谁的成长又不是因为经历了这些痛苦,所以才更坚韧、更豁达、更勇敢。
过往之种种,不必用遗忘来解脱,人生有失去的必有得到的。记住不代表永远不能放下,怀念不代表永远沉浸在苦痛中。
天地万物,生而复死,死而复生,人之所以要留下下一代,不是因为要有香火传承,而是为了有新的生命,去领略新的人生。
方水生让韩暮雪先休息,睡个觉,这样才更有精神应付接下来的难关。
可惜韩暮雪睡不着,这样的时刻,又有谁能睡得着。
为何该来的人还没有来,难道他想等到方水生和韩暮雪的耐心都已经用尽,心情已经焦躁,气势已经软弱的时候再来?
黑夜再漫长,也有天明的时候。
天明的时候,窗外并非是洒满阳光,而是迷雾重重。所有的一切都隐隐约约,大地笼罩被笼罩得看不清。
门突然被一阵力量推开。推开门的绝不会是风,风声虽大,却不可能吹开已经上过门栓的大门。
门口却看不见人影。
方水生和韩暮雪立时全神贯注,手中紧握着兵刃。
或许决战就在此刻。
有人不急不躁的从迷雾中若隐若现的缓缓走了过来。想必门是他打开的。隔了如此之远,都可以打开大门,方水生和韩暮雪自忖自己一定做不到。
面对强大的对手,没有半分致胜的把握。
来的人当然是永远让人看不清年龄的月光之主。
他的脸上既看不出为儿子担忧的样子,也看不出得到宝刀宝剑之后高兴的样子。一脸淡漠,仿佛所有的事情与他没有关系。
他的衣服还是那样讲究,华贵的面料,繁复的花纹,这样一件衣衫,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的人工和心血。衣衫上看不出任何压折过的痕迹,一定是刚刚才换上的新衣。一个在儿子遇险时,还有心情换衣的人,实在是很可怕。
月光之主已经走入了新房,每一步都很轻,微不可闻,但是每一步却仿佛踏在人的胸口一样。
他的目光还是那样锐利,仿佛能够看穿每一个人的心思。
月光之主最先开了口,腔调既不严厉也不温和,就是那么平平淡淡的声音,却透着一股凉意,直窜人的心底。
“放了光使,本主自然会格外开恩,放你们一条生路!”
韩暮雪刚想回答,却被方水生抢道:“我们若是放了光使,不知月光之主又准备让我们如何留下性命呢?”
这样的问话已经有了妥协之意,韩暮雪却没有开口,她知道方水生既然抢先开口,必然会有他的用意。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早已经明白方水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完全的相信他做的每一件事。无论什么样的决定,她都只能义无反顾的支持他。
这样的回答令月光之主的神色变得温和了些,语气仍是平淡无波,“只要你们现在把光使交出来,就可以立刻离开月光,这里绝不会有任何来阻拦你们。以后你们想要结婚,还是想要生孩子,都跟月光再无瓜葛。”
韩暮雪心里暗暗舒了口气,虽然她并不相信月光之主会真的放过他们,但是月光之主肯这样说,至少代表他的确是在意光使的。
方水生神色并不紧张,露出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微微一笑,说道:“若是我们放了光使,却走不出月光,怎么办?”
月光之主神色转而不悦,冷冷道:“难道你不相信本主的话?月光之中还从来没有人质疑过本主的话,本主说出的话就是射出的箭。”
方水生答道:“并非在下不相信月光之主,而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在下也是一言九鼎的人,不妨我们各退一步。我们带光使一同离开月光,等到一出月光,我们立刻放了光使,不知意下如何?剩下的路各凭本事,若是月光杀得了我们,我们也绝不抱怨。”
月光之主的脸色更冷,在这样的威压之下,有几个人能顶得住。
低沉而冷淡的声音传过来,“既然你不肯走本主铺好的生路,非要走一条死路,本主就成全你!”
方水生原本以为会费一番口舌,想不到这么快月光之主竟然就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实在是很意外。
但是要从这里离开月光,两个人还要押着一个人质,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这离开的途中,若是稍有疏忽,就有可能失去人质,失去了人质,绝对再无半分保障,月光之主的功力本来就远在二人之上,再加上多如牛毛的属众,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光使本身的武功就已经很高强,稍有疏忽,就会被他有机可乘,所以带着他的过程中绝对不能解开他的穴道,若是不解开他的穴道,他也无法自己行走,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封住他的穴道,然后扛着他走。
光使和方水生的身材差不多,重量当然也不轻,要扛着这样一个人实在是不方便。况且背上的伤口一直在隐隐作痛,扛了人之后疼痛更加剧烈了,或许伤口又已经裂开。
方水生扛着他走的时候,就已经在后悔,刚才的条件实在是应该加上一条,起码要一辆马车,可以坐在马车里,比起自己扛着个大活人来,要好受得多。
也许月光之主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轻易的答应让他们离开。等到他扛着光使走到月光外的时候,还能有多大的力气去逃跑?
方水生暗自苦笑,真是自己给自己添了个麻烦。
韩暮雪也暗暗担忧,若是换做平常,对方水生而言,多加一个人的重量,实在是不算什么。但是此刻他的背上已经中了不浅的一刀,伤口还没有愈合,血也流了不少,这样的情况,扛着一个男人,实在是对他的损耗不小。
韩暮雪忍不住在方水生身侧轻声道:“方大哥若是累了,就换我来吧!”虽然韩暮雪也知道,若是自己扛着个大男人,实在是不妥,但是情势紧急,实在顾不上许多。
方水生摇头道:“不必,我还坚持得住!”
方水生又如何肯让韩暮雪来扛着光使,莫说现在他还有力气,就算真的没有力气了,他也会另想办法。
时间过的很快,阳光越来越盛的时候,迷雾终于慢慢的开始散去。
汗水已经湿透了方水生的衣衫,但是他却没有停要停歇下来的样子。
韩暮雪当然很担心,但是此刻最好的选择当然不是休息。
虽然他们在月光中呆的时日不短,但是从来没有自己进入或离开过月光,没有人带路,他们又怎么找得到离开月光的路?
所以他们虽然已经走了很久,却丝毫没有找到正确的道路。
等他们的体力耗尽,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岂不是成了待宰的羔羊,任凭月光之主随意处置。难道方水生提出要求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一点?
或许这也是月光之主肯轻易答应他的条件的原因之一,猫在吃老鼠之前,偶尔也喜欢戏弄一下。看着他们拼死拼活的逃命,自己却不慌不忙的冷眼观看,实在是有趣的事情。
月光之主正坐在一顶软轿之中,跟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抬轿的人都是月光中的好手,虽然有四个人,这个四个人的步伐却整齐划一,轿子抬得很平稳,坐在上面的人丝毫感觉不道摇晃。
抬轿的人也没有追不上方水生和韩暮雪的脚步。方水生和韩暮雪的轻功本来了得,若是平时,这些人孤身无物,或许还可以跟得上,但若抬着轿子,就很困难了。但是此刻方水生受了伤,还扛着人,身形已经慢了许多,况且他不敢将体力耗得过快过多,毕竟后面还有一场硬仗,所以抬轿的人要想跟上,就容易得多了。
如果不是光使还在他们的手上,月光之主根本不必跟踪,只需要坐在自己最喜欢的地方,等着属下们随时来报告他们的行踪。
现在毕竟有几分担心光使,所以只好亲自追踪着他们。不过月光之主不肯浪费自己半分力气,所以坐着平稳的软轿,手中端着美酒,享受着这追踪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