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无法预知未来的黑暗中等待,人难免会变得焦躁和忐忑。
幸好此刻是两个在一起,所以还可以讲话,讲话的时候,当然会令人放松一些。
既然需要讲的事情已经讲完,剩下的时间当然只有说点其他的事情。
韩暮雪忍不住开口道:“方大哥,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我已经奇怪了很久。”
方水生诧异的“哦”了一声, 才答道:“有何事,尽管问,难道到了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虽然屋内黑暗,韩暮雪仍是看清了他略有些意外的神情,忽然笑了一下道:“也不是很难回答的问题,方大哥不必如此紧张。我就是奇怪当初方大哥真的去取过雪云珠吗?”
韩暮雪已经很小心的不说偷,而是说取。
方水生愣了一下,原来韩暮雪想起的竟然是跟现在毫不相干的往事。于是点头道:“我是去皇宫内取过雪云珠。不过这雪云珠并非是我想取的东西,却是当今皇上想拿这雪云珠做人情,却又找不到好理由拿走它,于是不得不让人去偷了雪云珠。否则又有谁能真的从皇宫大内把至宝偷走?宫内的侍卫可不是摆设的。这个可以偷雪云珠的人恰好就选中了我,偏偏我不能不答应。”
韩暮雪吃惊得睁大了眼睛道:“连皇上都认识你?难道皇宫内的东西不是皇上想怎么用就可以怎么用?用自己的东西还要派人去偷?”
方水生仿佛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微笑道:“皇上与我小时候是一同长大的,你说他能不认识我吗?取雪云珠也是为了孝敬我娘,所以这个忙我不得不帮。因为我娘的身份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所以皇上不能明目张胆的送出这颗雪云珠,只好秘密安排了一场雪云珠被偷的戏。”
韩暮雪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江湖中一个默默无闻的方水生,竟然和皇上扯上了关系,实在是匪夷所思。不过韩暮雪更开心的是,显然这些话都是不可告人的秘密,方水生却丝毫没有隐瞒的讲了出来。
韩暮雪继续惊讶道:“你家里到底都是什么人啊,连皇上都要孝敬你娘?而且虽然你们是作戏,可是宫中丢了宝贝,看守的侍卫岂不是也要受到连累?”
每次提到家人,方水生的声音都会变得低沉柔和,一定是一个很快乐幸福的家庭。方水生继续答道:“我家里的人和事实在是很多,我娘养过许多的孩子,若是要细细同你讲,只怕现在的时间并不够。不过迟早都会讲给你听的。至于宫中的当日当值的侍卫,本就是我们安排好的。皇上交待,此事不能让外面知道,所以不宜大张旗鼓惩处失职侍卫,只罚俸了事。”
一句“迟早都会讲给你听的”竟然让韩暮雪的心跳了一下,升起了异样的情萦。如果共同经历了如此之多的事情,还没有半分的心动,简直可以称为铁石心肠。
韩暮雪当然不是铁石心肠的,所以方水生所说过的话,所做过的事情,已经在她的心底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韩暮雪突然叹了口气道:“你家里有这么多亲人,一定每天都很热闹,实在是太好了。”韩暮雪想起的人当然是父亲,若是他还在,或许碰到这样的事情,早就已经找到了解决的方法。
既然韩暮雪问过了她的问题,方水生当然也有想知道的事情。
有些事情原本是韩暮雪的伤心事,但是方水生不能不问,从韩暮雪口中知道的,总比从其他人那里打听来的,要可靠的多。
方水生沉默的片刻,放低了原本就不高的声音,对韩暮雪道:“你的问题若是问过了,是不是可以换我问一个?”
韩暮雪微微点头,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可以告诉方水生的秘密。
方水生停顿了一下道:“二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韩暮雪一愣,原来他想问的竟然是往事。这段过往结了许多的怨仇,也令自己失去了最敬重的父亲,每当想起的时候,不能不黯然。
虽然是一段不想再提的过往,但是面对最信任的人,如果能倾诉出来,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我外公一家原本只是萧家的随从,家中只有我娘一个女儿,所以虽然不是富贵之家,对我娘也是宠爱有加,让我娘从小就识文断字,知书达理。我娘温柔美丽,比起富家千金也决不逊色,可惜她的出身,只能当作一个萧家的丫鬟。
因为我娘聪明伶俐,又识字,所以成了萧云望的贴身丫鬟。所谓贴身丫鬟,以后是做什么的不必我说,你自然也知道。只是那时我娘年纪尚小,只做些近身服侍的细活。
一****娘出门买东西,恰好碰到我爹,那时两人并不相识。我爹年轻之时,性情豪爽,免不了得罪过一些人,结果我爹竟然遇到了埋伏,我娘因在附近,不幸被卷了进来。
我爹是是非分明之人,自然不愿让我娘这个无辜的女子丢了性命,就顺手救了她。
我娘心地纯良,对于相救之人心怀感激,又反过来相助我爹。
当时具体的情形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当时我爹带的人手不多,我娘当时为了救我爹受了伤,偏偏敌人卑鄙无耻,竟然在兵刃上下了毒,所以我娘虽然伤得不是要害,却已经危在旦夕。
当时我娘的毒虽然被我爹用内力强行压住,但是如果没有解药,要不了几日,一样会毒发身亡。
按理说我娘是萧云望的丫鬟,萧云望应该想法子救她。但是这毒却是厉害无比,一般的解毒之法根本没有多大用处。当然还有一样宝物可以解毒,那就是殊华实。
你一定听说过殊华实,独一无二的殊华实,能解天下至毒,拥有殊华实的人,就等于不怕任何毒药。
这样的宝物,当然有无数人觊觎。只是当时的殊华实正要被运送到宫中,因是要敬献皇上之物,若有闪失,非同小可。所以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委托了铁家和萧家同时护送这枚殊华实。除此两家之外,还有沿途经过的江湖各门各派也一同做保,防止有人抢夺。
所以殊华实虽然是宝贝,却没有人敢动,因为夺了殊华实,就是与无数的人作对。
萧云望是护宝人之一,虽然他有机会轻易取得这枚殊华实,他却不敢。因为我娘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个丫鬟,在他眼中不过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人,他又怎么肯为她冒这样的险,惹这样的祸。
没有殊华实,我娘就只有等死。
我爹是个知恩图报的男子汉,我娘既然因此中毒,他无论如何也要设法救下我娘。当时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取来解毒至宝殊华实。
要想取得殊华实,是难上加难,可是不管多么艰难的事情,只要我爹认定了一定要做,他就在所不惜,哪怕需要付出性命。
所以他设下了计谋,盗取殊华实。
因为殊华实当日是从铁重山父亲手中丢失的,而且铁重山的父亲又因此受了重伤,两相交加,竟然亡故,其他门派为了这枚殊华实,不知道是为了保住它,还是为了趁乱争夺它,也是乱成一团,最后死伤无数。据说当时流出的血把满河的水都已经染红。
原本我爹只想悄无声息的盗出殊华实,可是后来的情形已经无法控制,多年以来,他一直深深的后悔,因为他的举动,令无数人丧命,平添无数亡魂。从这次之后,我爹一改往日的意气风发,深出简居,可惜无论他再做任何的事情,结局已经无法挽回。所以他老得比任何人都快,这二十多年以来,他的内心比任何人都痛苦。
因为夺取殊华实实在是干系太大,我爹和他的手下都是易装掩面,所以当时虽然我爹受到了怀疑,但是并没有人有确切的证据,殊华实为他所夺。
我爹悄悄把殊华实给我娘服用,果然我娘死里逃生。我爹为了不让人知道我娘是服用了殊华实才解毒的,特意找了名医为我娘看病,只说是配出了解毒之药,才得以保命。虽然萧云望将信将疑,但是按照常理,谁若是取得了这殊华实,都是为了给自己,至多是至亲之人使用,所以萧云望也不相信这世间会有我爹这样的人,冒着天大的危险夺取殊华实,只为了给一个丫鬟解毒。
我娘感激甚至是已经钟情我爹,却知道这件事情关系重大,所以绝对不能透露半点口风,甚至不能让人知道两人之间有所瓜葛。所以就算我娘对我爹心有所属,却绝对不敢想跟着他走。
幸好殊华实丢失之后,因为铁重山的父亲已死,皇上并没有怪罪更多的人,这件事慢慢平息下来。但是因为这殊华实丢失性命的人实在是太多,这样的仇恨又怎么会真的被放下。
后来我娘慢慢身体恢复起来,依着她的身份,顺理成章被萧云望收房。
我娘虽然心里并不愿意,但是她也知道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她不能逃走去找我爹,那样只会给他带来无穷的后患。她也不能不答应称为萧云望的人,因为这她父母的心愿,她这样的出身,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况且她被定为贴身丫鬟的时候,这样的结局就已经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了。
初时因着我娘的美貌,萧云望还有几分宠爱,可惜我娘从来不肯刻意讨好萧云望,在萧云望眼中也就慢慢索然无味,自然红颜未老恩先断。况且萧云望身边从来不缺美人,各房又是使尽手段,我娘在他眼中更是可有可无。
就算我娘默默无闻,什么都不争,可是萧云望身边的那些妻妾并不肯放过她,捕风捉影设计陷害她。萧云望对她本就不在意,逼得我娘走投无路,差点冻死在路边。不过幸好这世上还有我爹这样的人,所以我娘才能开开心心的渡过了下半生。
可是去年的时候,不知何故,二十六年前的事情居然被人找出了证据,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当日夺取殊华实的人是我爹,所以才有那么多的人前来流云庄报仇。”
长长的一段话讲完,韩暮雪的语音已经开始有些颤抖,因为想起母亲所受的苦,想起失去自己最亲的亲人,谁还能镇定自若。况且还有剩下的话没有说,正是因为这仇恨,她和铁重山只能咫尺天涯。
方水生已经听出了韩暮雪心里的难过,伸出手臂,稍稍用力揽住了她的肩头,轻声道:“对不起,不该问你这些!”
韩暮雪并没有抗拒他的安抚,肩头的手掌是那么的温柔稳定,仿佛是世间最坚定的依靠,仿佛可以分担心中这最深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