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北风呼啸而起,天地之间寒意无限。寒风如利刃一般,刮过每个人的身边,可是没有人会关注这分寒意,寒冷和生死之战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每个人都在流血流汗,都在殊死搏斗。这样的一战没有输赢,只论生死,能坚持到最后一刻的人,就是胜利者。
每个人的身上都带了伤,肖海当然是伤得最重的一个。但是肖海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停下手中的刀。
生死之战,越是不怕死的人,反而越是能赢得胜利。
肖海不怕死,对手却怕的要命,谁愿意无缘无故的把性命丢在这里。这些愿意加入月光的人,本就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受到胁迫,不怕死的人又怎么会在这里。
所以当鲜血浸透了肖海的衣衫时,最后一个月光的人终于倒下了。
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肖海终于松了口气。
能够坚持到现在,根本就是奇迹。
奇迹的发生,当然是因为肖海心中的情意。凭着这份真挚的感情,他才可以发挥了最大的潜能,才能如此坚持,如此不吝惜生命。
这世间或许出身可以分高贵或者低贱,可是感情是不分的,只要是真诚的,就永远是最可贵的,也永远是最能打动人心的。
浑身浴血的肖海,当然模样很吓人,但是此刻的肖海在韩青青的眼中,却比任何时候都好看,比任何时候都重要。
松了一口气的肖海再也无法站稳,高大的身躯慢慢的朝地上倒去。
韩青青大惊失色,立刻冲过去,早已经忘记了矜持,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肖海,牢牢抱住他,然后轻轻的扶着他躺在地上。
为了怕地上太凉,韩青青用自己的腿垫在肖海的身下,把肖海的头抱在怀中。
韩青青当然也受了不少伤,但是她受的伤和肖海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本来韩青青觉得伤口痛得要命,可是此刻肖海沉重的身躯,正压在韩青青的伤口上,韩青青却似乎忘记了疼痛,没有移开被压住的伤口,而是大颗的眼泪滚滚而下。
肖海受的伤实在是很重,嘴角已经不停的有鲜血流出,五脏六腑都已经受了内伤。若是皮肉之伤,还可以用身边带着的伤药,可是内伤,韩青青根本无能为力。
韩青青哽咽道:“肖大哥,你坚持一下,我先给你上药,然后马上带你回流云庄,别害怕!”
肖海微微蠕动了一下嘴唇,韩青青低头,将耳朵凑近,才隐约听清他说的话。
“青青,你快回流云庄!我不是害怕,只是已经累了!”
这是长大之后,肖海头一次喊她青青,可惜却是在此情此景之下。肖海曾经在心中无数次喊她青青,却从来没有喊出来过,如今是第一次,也许更是最后一次。
韩青青不停的用衣袖擦去肖海嘴边流出的鲜血,却怎么也擦不完,随着肖海的话语,只有流出得更多。一个人有多少鲜血可以流?
韩青青的心中更加慌乱,从来没有想过肖海也会有离开她的一天。
韩青青泣不成声道:“肖大哥,你莫要讲话,好好休息一下。你的伤一定会好的,我也一定会把你带回流云庄的。”
肖海深深的看着韩青青,还想说话,费力的张了张嘴,却已经发不出模糊的声音。肖海只有拼尽全力的抬起手,想要握住韩青青的手。
韩青青看出了他的意图,赶紧伸出了手,肖海的手也已经满是鲜血,韩青青却丝毫没有嫌弃,而是紧紧的握住肖海的手掌。
这刹那之间,韩青青已经下定了一个决心,既然肖海为了自己连命都可以不要,自己又还有什么可以顾惜的。肖海眼中的那份情意,韩青青当然已经明白。
韩青青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另一只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努力的将嘴角往上扬了扬,然后大声道:“肖大哥,等你的伤养好,我就请大哥做主,把我嫁给你。从今往后,我都会好好照顾你,凡事都听你的话,也好好照顾肖叔,还要给你生几个儿子!”
肖海听到这样的话,原本已经渐渐黯淡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对肖海来说,这已经是天下最动听的话语,从来不敢奢望的事情,却真的从韩青青的口中说了出来。不管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安慰,肖海已经满足了,此生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时刻。
这样的话原本是任何女孩子都不好意思说出来的,韩青青说得却丝毫没有犹豫,也没有半分的害羞。韩青青此时已经无法为肖海做任何事情,唯一可以鼓舞他的只有告诉他,自己愿意嫁给他。
虽然韩青青曾经喜欢过江水寒,可是历经这样一场厮杀,韩青青早已经忘记了江水寒,此时满心只想着肖海一人。
肖海原本默默的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对自己而言,他不过是家中的一个亲人。
可是当肖海用生命来表达自己的这份爱之时,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情意更能打动人心。
可惜一切已经太晚,肖海的伤实在太重,他的眼神虽然亮起,却又慢慢再次黯淡下去,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当他头一次可以目不转睛、光明正大的盯着韩青青的时候,却再也没有睁开眼睛的力气。
韩青青握着肖海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肖海手中的温度一点一滴的流逝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慢慢只余一片冰冷。
北风吹拂着已经破裂的衣衫,和凌乱的发丝,随意的飘舞,除了风声,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天地之间一片寂然。
韩青青已经呆了,只是痴痴的看着怀中的肖海,一动不动,仿佛已经与天地融为一体。
才动心,却又已经失去。人世间最凄凉的事,韩青青都已经遇到了。
世事无常,因缘起灭,谁又能料得到。
至情至性,可遇不可求。越是珍贵,越是容易失去。
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下,只留下彻骨的寒冷。韩青青浑身冰冷,却丝毫没有知觉,只有一片茫然,不去想剩下的路该如何走,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
曾经在身边的人,并不留意,总以为还有漫长的一生,还可以有许多的时间,可是等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曾经相处过的每一天都很珍贵。
良好的家世、英俊的面容、过人的才干、风雅的谈吐、翩翩的风度,这些可以令人心生好感,甚至可以令人沉迷,可是真正最能打动人心的,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一颗真心。这样的真心不为任何原因,只为了心底的情意,不顾生死,不计得失。
这样的真心,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遇到,能够遇到的人何其之幸,然而刚得到即失去的人何其不幸。
夜色深沉的时候,竟然有人找了来。
来的人居然是江水寒。
因为江水寒虽然没有在流云庄找到蛛丝马迹,却没有放弃,已经派人随时盯住了流云庄的一举一动。
所以韩青青的事情,江水寒很快也得到了消息。
负责盯梢的人,是绝对不会轻易现身的,因为他的任务仅仅是盯梢,无论发生了任何事情,盯梢的人是不能自行做主的,只能快速的传回消息。这也是江湖的惯例。
所以纵然韩青青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看到的人也绝不敢自作主张,只有传回消息。
韩青青这样突兀的离开流云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江水寒这样聪明的人,当然立刻就往韩青青这边赶来。这时候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与他想知道的事情有关,绝对不能错过。
江水寒出现在韩青青眼前的时候,发现韩青青脸色蜡黄,一动不动,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几乎已经没有了知觉,被她搂在怀中肖海也早已经冷硬。
韩青青的脸上已经没有眼泪,却还看得出曾经流泪的痕迹。
这样的韩青青实在令人心生怜惜。江水寒还记得她曾经是个爱笑的姑娘,也是个宽容的姑娘。当初受到自己的蒙蔽,却没有声张自己的夜探之举,也没有纠缠,只是独自难受。
韩青青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所以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复又垂下眼眸,既没有欣喜,也没有怨恨,只有说不出的哀伤,这哀伤当然不是为了江水寒。
江水寒暗暗叹息了一声,俯下身来,轻声温柔道:“韩姑娘,且先放开他,在下送两位回流云庄吧!”
韩青青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江水寒看了看她,连手指都是惨白的,只怕冻得够呛,再这样下去,恐怕韩青青的身体受不住。
江水寒一向喜欢华服美食,所以身上穿的是轻软暖和的外袍。江水寒解下外袍,轻柔的披在韩青青的身上,然后攥住她的手臂,把肖海从她的怀中拉出来。
韩青青微弱的反抗了一下,可是她的胳膊都已经僵硬得使不出力气,这样的反抗当然没有任何用处。
先前韩青青和肖海骑来的马匹都还没有受到波及,仍是好好的站在那里,本是流云庄内训练有素的好马,当然不会随意离开。
江水寒把肖海的尸体捞起来,放到其中一匹马之上,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根绳子,要把肖海的尸体捆在马背上。
韩青青腾的站起来,大声道:“不要捆住他,他会痛的!”
江水寒又叹了口气,柔声解释道:“如果不这样,要怎么把他带回流云庄呢?”
韩青青漠然道:“我可以抱着他回去!”
江水寒耐心道:“你这样子,只怕自己连马都骑不了,怎么带着他?”
韩青青没有理会,只是走过来,倔强的抱着肖海的尸体。
江水寒只得道:“现在起码要先找个地方过夜。带着他,是不可能住客栈的,你如果不照顾好自己,生了病,要怎么带他回去?况且月光随时有可能会重新派人来截杀,如果不尽快回流云庄,只怕就再也回不去了。”
韩青青明白江水寒说的话一句也没有错,终于慢慢松开了手中的肖海。
江水寒立刻继续手中的动作,把肖海的尸身捆在了马背上。
江水寒用外袍将韩青青裹紧了一些,推着她到树旁,让她靠坐好,才松开手。韩青青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没有开口问。
江水寒掏出怀中的伤药放到韩青青的手上,韩青青虽然伤得不算太重,但是身上的伤口也不少,如果不好好上药,伤口恶化,轻伤也会变重伤。
江水寒见韩青青没有动静,皱了皱眉道:“难道你想让我替你上药?”
韩青青看着他并不象开玩笑的样子,终于低低答道:“你先转过身!”
江水寒闻言,背转了身躯,然后听到一阵轻微的响动,直到身后的动静慢慢停下来,江水寒才转过身来,淡淡问道:“都上好了吗?”
韩青青低头答道:“都好了!多谢!”
江水寒突然出其不料的把韩青青拉了起来,然后将她转到背向自己,拉开裹在外面的外袍看了一眼,里面的衣衫早已经被兵刃划破,所以一眼就能看到背后的伤果不其然,根本没有上过药。
韩青青慌张道:“你要干什么!”
江水寒没有多话,一把拿过伤药瓶子,韩青青想要挣扎,两只手却被江水寒抓住,身体朝着树干压住。江水寒没有功夫再彬彬有礼的说服她,伤口只有早些上药,早些好。
江水寒给韩青青背上抹药的时候,才发现韩青青身上的温度跟手上的冰凉截然不同,已经一片滚烫。
原本担心她生病,结果是已经病了。
江水寒又是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今天一天叹息的次数简直比一个月还多。
江水寒伸手把韩青青往马上抱,韩青青低声道:“我自己可以!”
江水寒没有再同她讲道理,这样不停的讲实在是很辛苦,不如直接做就行了。随即自己也跨上同一匹马,坐在韩青青的身后。
韩青青虽然头很晕也很痛,实在没有力气再挣扎,只是有气无力道:“我可以骑马,不用劳烦江公子!”
江水寒对美人一向有耐心,但是看到韩青青这幅半死不活还要逞强的样子,也忍不住恼怒道:“你怕什么,我要想把你怎么样,你现在还能好好坐在这里?”
江水寒语气不耐,动作也失了温柔,用力把韩青青勉强坐直的身体一拉,靠在了自己的身上。韩青青的伤口撞上江水寒的身体,低低的抽了一口气,却忍住没有叫出来。
江水寒当然感觉到了韩青青的反应,心里又是一叹,手中的力道又变得温柔起来。
韩青青已经既没有力气争执,也没有力气挣扎,一想到江水寒确实对自己毫无兴趣,并不用担心被占了便宜,只得默默听从了江水寒的安排。
江水寒失去了往日一惯对女孩子温文尔雅的形象,而是不客气问道:“你不在流云庄里好好呆着,跑出来做什么?”
听到江水寒的问题,韩青青刚才一直沉浸在失去肖海的痛苦之中,这会儿终于想起自己出门的目的。
韩青青咬了咬嘴唇,为了这个消息,已经付出了太大代价,到底是不是值得。
韩青青仍是低声道:“我这次出来本是为了找你!”
韩青青停顿了一下,江水寒心微微一动,却没有出声,耐心的等着她继续往下讲。
韩青青本来还有几分犹豫,可是一想到死在月光下的肖海,想到失去踪迹的姐姐,所以就算韩千里是自己最亲的人,也不能不说出自己的怀疑。而且这个消息只怕关系到流云庄的生死存亡。
临到要说的时候,韩青青的嘴唇忍不住有些颤抖,握紧了双手,鼓足了勇气,才继续道:“我发现流云庄内的流云刀是赝品!”
不需要韩青青说,江水寒也能猜到,流云庄的象征流云刀会受到万无一失的保护,只有能接触到流云刀的人,嫌疑最大,能接触到流云刀的人,当然只有流云庄的主人。所以流云刀的丢失一定和韩千里脱不了干系。
江水寒没有继续问任何问题,他已经感觉到了韩青青的颤抖,能够做出说出来的选择,对韩青青而言,已经是万分艰难。她现在这样的状况,又怎么忍心再追问她什么。况且最重要的消息已经知道了。
江水寒只是把怀中的韩青青抱紧了几分,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现在病了,先好好休息一下,把眼睛闭上,什么都不要想。”温柔体贴本是江水寒最擅长的事情。
韩青青再如何坚强,也只是一个寻常人,终于抵不住来势汹汹的病情,慢慢的陷入半梦半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