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水生伸手轻轻拨开韩暮雪额头的一缕发丝,才在她耳边轻轻唤了她两声。
耳边的轻唤已经足矣叫醒韩暮雪,睁开双眼,看到眼前竟然是方水生的脸,韩暮雪虽然微微吃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早已经学会了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发出惊呼。
虽然分开不过几天,但是韩暮雪已经惦念他无数次,他现在是无数人的追杀对象,实在不能不担心他的安危。突然间见到自己挂念的人,又惊又喜。惊的是如此擅闯丹枫山庄实在是危险的事情,喜的是方水生完好无缺的站在自己面前。
韩暮雪倏然起身,忍住满心的担忧和欣喜,尽量压低声音道:“你来了!”
方水生取过挂在一旁的外衣,轻轻披在韩暮雪的肩头,微微不满道:“你今时不比往日,要格外注意自己的身体。夜深秋寒,怎么如此冒失。”
韩暮雪心头微微一酸,往日自己只着单衣,也从不畏寒。不过有人比自己还在意自己,又是一暖。
黑暗里,韩暮雪有些看不清方水生的神色,也看不出他这几日遇到过什么事情,只有轻声问道:“这两****可还好?有没有碰到什么危险?”
方水生摇头道:“离开你之后,一切都很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难道因为月光没有找到方水生的行踪?方水生并没有走得太隐秘,月光的神通广大,两人早已经领教过多次,所以并不相信这样的解释。
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两人竟然先忙着互相讲述了分开之后各自发生的事情,丝毫没有急着离开。
直到所有的事情已经讲完,一切才又回归到寂静之中。
深秋之时,连虫鸣都已无存,没有低语的时候,愈发的幽静。两人都舍不得打破这难得的相处时光,谁又知道以后是不是还有机会这样相对,谁又知道明天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韩暮雪看得出方水生的真情实意,可是心里还会暗暗惦记着另一个人,这样的犹疑不定,令她心生惭愧,自己哪里配得上这样一心一意。
方水生知道韩暮雪看起来很好说话很温柔,其实是一个固执的姑娘,她若是动了情,就会执着着不肯放、不肯忘,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所以方水生知道她的心底一定还有铁重山的身影,但是没有关系,自己还有很多的耐心,很长的时间,来慢慢改变她的心意,慢慢融化她的伤痕。
沉默了良久,方水生才又道:“我带你离开这里吧!”
韩暮雪没有犹豫,迅速穿好衣衫,跟着方水生离开房间。
韩暮雪仿佛忘了自己曾经说过要留在这里,等待事情真相水落石出的话。
失去内力的韩暮雪,脚步声太重,动作太慢,所以只能由方水生背负着她,往出庄的路掠去。
身上多了一个人,再好的轻功,也打了折扣。丹枫山庄的守卫并非酒囊饭袋,其中不乏程不凡这样的高手。况且丹枫山庄内的巡逻最近特别的密集,要躲开实在是难上加难。
方水生带着韩暮雪眼看着快到达山庄边缘的时候,还是被发现了。
立刻呼喝声响起,静谧的山庄开始变得噪杂,黑暗突然变得明亮,燃起了一支支的火把。
方水生被围在了中间。方水生缓缓放下身上背负的韩暮雪,直到她站稳,才松开手。
方水生没有多话,只深深的看了一眼韩暮雪,然后纵身一跃,站上了一棵高大枫树的树梢。丹枫山庄的人当然一下子拿他没有办法,因为没有人能跳到那么高的地方。
韩暮雪站着没有动,只朝着他的方向凝视。
这样的情形,无论是谁也无法带着韩暮雪出去。所以韩暮雪只有留下,方水生一人想要逃脱会容易得多。
正当众人迟疑的时候,铁重山已经赶来。
既然铁重山来了,方水生又还怎么走得掉。
落日剑、天翎剑到底是哪一把更锋利,一战在即,铁重山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方水生如何还能逃脱。
铁重山的面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晦暗不明,望向方水生的目光还是那样的冷。
方水生已从树梢又跃下,在铁重山的面前,那些花招已经不必再使。
眼看着两把绝世名剑就要相交,无论是谁的血流在这里,韩暮雪都会心痛,都会不忍。所以她一定要阻止这场争斗。
但是她如何能阻止得了,就算是当初,有流云刀在手的时候,也未必能拦阻这样的两把剑。
两把宝剑同时出鞘,如飞天龙吟,华光四溢。
霎时间,两团剑光已经搅在一起,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方水生且战且退,朝山庄的边沿而去,铁重山已经看出了他的退意,毫不留情阻断他的退路。铁重山不是龙飞耀,方水生这次的守得万分艰难,若是稍不留意,就会性命不保。
两个本来相近的高手,若是有一方萌生逃意,这一方必然会发挥得差一点点,然而高手相交,这一点就足矣致命。
这样的危险,韩暮雪已经看出。冷汗渗出她的脊背,方水生败象渐生,越是急于离开,就越是难以摆脱铁落日剑的重围。
别的人担心剑气扫到,都站得远些,韩暮雪却顾不上自己,跟随着战局,离得很近。
方水生突然强攻一招,然后试图后退,可惜铁重山根本没有理会这一攻,而是直直送出了雷霆万钧的一剑。
方水生想要强攻而后退的时候,韩暮雪已经看出了不对,这一招可以用来对付龙飞耀脱身,但是绝对不可以用在铁重山的身上。
所以韩暮雪迎着剑光,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虽然韩暮雪尽量避开了剑刃,但是突然的闯入,铁重山担心剑气伤到韩暮雪,仍是急急偏转剑光,方水生也是吃惊微微一滞。
这电光火石的刹那,剑已刺入了方水生的肩头。铁重山撤回落日剑,急切的想要看韩暮雪有没有受伤,趁此时方水生已经毫不迟疑的旋身急退,身形动如鹰隼,不过片刻,已经越过墙头,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韩暮雪愣愣看着方水生消失的地方,到底他刚才受的伤重不重。受伤的他独自一人在外面,还有无数的人在追杀他,他是否还能活着见到自己?
落日剑的剑气霸道,当然已经割破了韩暮雪的肌肤,甚至震到了她的内俯。但是这样一点伤,对韩暮雪来说能算得了什么。
铁重山没有去追方水生,而是死死盯住韩暮雪,既然韩暮雪还站得稳,脸色也还正常,当然没有大碍。
铁重山跨前一步,暗哑的声音响起,“何必如此!”
韩暮雪微微偏转了头,轻声道:“对不起!”
被伤到的人却对拿剑的人说“对不起”,多么可笑的对话,可是没有人笑得出。
铁重山只觉得有一分恼怒,一分无力,一分失落,对不起到底是指什么,因为韩暮雪的贸然闯入,而不得不放掉方水生?还是因为韩暮雪在意的人只有方水生?
铁重山如此高傲的人,这样的话当然问不出口,只余无限的疲倦,微叹一声,独自转身离去。火光照映之下,只徒留越来越长的身影。
韩暮雪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有婢女拿来上好的伤药。这样的周到及时,一定是有铁重山的吩咐。
铁重山明明喜欢她,却又伤害她,难道韩暮雪真的不得不就这样留在丹枫山庄?
韩暮雪早已经不在乎身上这点伤,甚至连失去的内力都可以不在乎。明明是自己喜欢的人,偏偏要狠心斩断这份情丝,这样的伤才是最深最痛。
这世间有一种情是叫亲恩,父母恩情比山还高、比海还深,无论是何种爱,都无法跨越、无法超过。
韩暮雪情愿铁重山没有救过自己,只要他当时没有站在对面那些前来复仇的人群中。只要他的身影没有出现过,那么自己一定能说服自己。正是因为站在自己对面的有那么多人,就算他没有动手,他也是那人多势众的一部分,所以才有人敢这样来挑衅流云庄,所以自己的父亲才不得不用性命来保全流云庄。
方水生侥幸狼狈逃出了丹枫山庄。他看到铁重山偏转的剑锋,已经知道韩暮雪不会有大碍,其他的已经来不及多想,若是迟疑,更对不起韩暮雪的相助。
铁重山的剑虽然没有插入自己的胸膛,但是肩头这一剑也不浅。肩头一跳一跳的疼痛着,不过对方水生而言,这只不过是小伤。
胳膊轻轻一动,就会牵着着撕裂般的痛。但是方水生偏偏没有让这条胳膊老老实实呆着,而是毫不在意的用着它。
方水生回到自己来之前的地方,为自己裹上了上好的伤药,换下了已经沾染鲜血的夜行衣。娘起名的逃命二宝是他从小就知道出门要必备的物品,所以身上始终备着伤药和银子。
韩暮雪没有带出来,下一步该如何。
如今的方水生蒙受不白之冤,被无数人追杀,月光也不会放过他,心爱的人又在别人的手中,如同身陷绝境。
不过方水生从来不会自怨自艾,也绝不对屈服放弃,再难的事情,只要肯努力、肯坚持,总有做到的时候。
迎刃而上、不畏艰险,才是铁骨的男儿。
天色已明,方水生虽然一夜未眠,又受了伤,但是没有丝毫的疲惫之色,仍是精神奕奕。
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当然是吃一顿早饭。
方水生不是挑剔的人,也不想引人注目,所以他找了一家看起来很简陋的小店。
小店的主人是已经饱经沧桑的老头子,常年的操劳,腰已经微微驼背,面容黑黄,仿佛常年的烟熏火燎,连手指都是粗陋不堪。
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也许一家人都还要靠着他谋生,所以他带着卑微的笑容,迎接着前来的客人。
方水生坐下,要了两大碗卤肉面,还加了两颗卤蛋。如果不吃饱吃好,剩下的事情,只怕一件也做不了。
正在方水生大口吃面的时候,突然有人坐到了他的对面。这店虽然不大,但是生意并不算好,大清早的只有自己一个客人,所以空出的座位还很多。这个人为何偏偏要坐在自己的桌前?
方水生抬头看了他一眼。
一个身材适中的中年人,长着一张普通的脸,但是可以肯定,绝对不是自己曾经见过的面容。瞥向他的双手,有着厚厚的茧子,原来也是江湖中人,而且还是左右手都有兵器。
卖面的老头当然不知道两个人并不认识,当然也不会关心他为什么坐在这里。
老头子热情的迎过来,问道:“请问客倌需要什么?”
中年人淡淡道:“一碗阳春面!”
老头子立刻退了下去,煮他的面。
一个穿着并不差的人,却只要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所以他并不是来吃面的,或许只是随意的点样吃食,根本不打算吃。
既然是他主动过来的,方水生并没有开口,而是继续大口吃着自己碗里的面。不赶紧吃好这一顿,下一顿不知道还能不能坐下来安心的吃好。
中年人先出了声:“方公子可是想救出韩暮雪?”
方水生长吁一口气,幸好自己紧赶慢赶第二碗面已经快吃完,吃饱之后,伤口也没有那么痛了。
既然开头的话是这一句,方水生当然只能放下手中的筷子,淡淡道:“阁下何许人?”
中年人微微一笑,轻声道:“方公子一定知道月光,月光之主听闻方公子的才能,有招纳之意。若是蒙得月光庇护,方公子所想之事必能如愿所偿。”
方水生也笑了,同样压低声音回道:“在下不光是听闻过月光,还有幸差点把命丢在月光手中,所以在下实在看不出月光之主对在下有何赏识之意。”
中年人不紧不慢道:“主上是惜才之人,正是如此,才对方公子青睐有加。只要方公子肯归月光门下,韩暮雪自然是方公子囊中之物。否则以方公子一人之力,何以抗衡丹枫山庄?更何况还有龙天镖局和孙家。”
方水生沉思了片刻,答道:“若是能助在下将韩暮雪带出丹枫山庄,在下愿为月光之主效力!”
正在说话之间,老头子端着一碗滚烫的阳春面走了过来,面一煮好,老人就赶紧送了过来。
面刚放在桌子上,忽然中年人已经出手,一枚飞镖已经钉入老人的心脏。老人睁着双眼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然后慢慢朝后倒下。
方水生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对一个普通的卖面人下手,所以根本来不及阻止,不禁怒道:“你为何下杀手?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中年人冷笑:“他来的不是时候,只要有可能听到我们的对话,就绝对不能放过。凡是泄露月光任何事情的人,在月光都是死罪!”
方水生哑然,虽然老人很无辜,但是他现在还不能替他报仇,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方水生只有默默站起身,掏出身上的银子,放在老人的身边,然后随着中年人离开这家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