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晚自习取消了，尹恩难得的跑到教室来找顾晴天。然后不由分说就拉着她跑。微风掀起顾晴天的发丝，有一股莫名的清香，这让尹恩的心情顿时好得不行。
周末的湿地公园人尤其的多，但是却丝毫不影响这里弥漫着植物的味道。尹恩拉着顾晴天在一颗梨树下坐了下来，变出了两根棒棒糖，一根荔枝味的，一根菠萝味的。
“要哪一个？”
顾晴天拿了荔枝味道的，尹恩帮她拆了包装，放进她的嘴里，她才心满意足地吮吸着浓浓的荔枝香味，心里跟嘴里一样甜的美好。
“你说，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尹恩愣了一下，也沉思了一会儿，笑着说道：“谁知道呢！可能就在开学那天你甩开我的手走开的那一瞬间就沦陷了吧！”
顾晴天似乎在寻找这一部分的记忆，忽然恍然大悟，嘴巴又咧开了一抹笑容。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犯贱？”
其实这个问题，顾晴天也在问自己，她为什么会喜欢上尹恩？或许就是因为他身上的那股美好得不能亵渎的光环让她觉得这个腐烂的世界还是有一丝阳光的吧！
回到寝室的时候，寝室已经是一团乌烟瘴气。陆敏趴在床上哭得昏天暗地，其他人都在旁边安慰。
“怎么了？”顾晴天问道。
李晓急忙把门关上，把顾晴天拉倒一边，“晴天，我们这里数你最聪明。你快帮敏敏想想办法，她怀孕了。”
顾晴天愣在了那里，只听到陆敏撕心裂肺地喊着：“李浩文，我恨你！”
那声音停在顾晴天的耳朵里是那么的刺疼，她木木地看着一脸失措的小丸子。小丸子也是一样很痛苦的表情，这让顾晴天的心更疼了。
也就是那一天，顾晴天才知道在他们这个年纪怀上孩子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于是顾晴天告诉自己，一定不要让自己怀孕，不论有多爱那个男人。
她是那么憎恨这个世界，难道她还要带来另外一个生命子承母业地延续这种憎恨吗？这样太恶毒了，顾晴天觉得她做不到。
就像是小丸子，她也会悄悄地问顾晴天，“如果是我怀孕了的话，那可怎么办？”
顾晴天思考了很久，才缓缓回答：“如果吴宇承真的爱你，就不会让你怀孕。”
其实顾晴天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一个道理，如果是这样，就说明尹恩是真的爱她的么？因为尹恩从来就没有碰过她，就连牵手都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第三天中午，顾晴天吃过午饭准备回寝室休息，可是刚上到了她们寝室这一层，就已经里里外外堆满了人，而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投向顾晴天的寝室。
顾晴天皱了皱眉，挤了进去。寝室里简直乱成了一团，顾晴天看到了站在人群中央的教导主任。空气中尽是女人大骂的声音，顾晴天又挤进去一点，才看到一个贵妇一样的女人拉扯着陆敏的手破口大骂，骂什么顾晴天没有听清，因为她只听到了“妓女”两个字后，整个脑海就一片空白了。
顾晴天没有想过再次听到这个词竟然是这样一种场合下。这是很多年前那个黝黑暴戾的男人对着那个木盒子淡淡说出的词语。
他说，“这是你妈。她是妓女。”
她讨厌这个词。这个毁了她所有的词。
在那个贵妇身旁，顾晴天看到了低着头的李浩文。似乎周围的围观和贵妇的喊骂都与他无关一样，低着头，什么都不理会。
顾晴天也看到了陆敏看着李浩文那直勾勾的憎恨，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目光让很多年后的顾晴天都会记得很清晰。顿时间，顾晴天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是被一根针反复地扎着，流不出血来却痛得撕心。
看热闹的人拥挤得越来越厉害，他们不听地挤着顾晴天浑浑噩噩的身躯，她硬生生被那些看热闹的挤出了寝室。人群大多觉得这事儿刺激新鲜，观看得踊跃极了，顾晴天娇小的身子哪里禁得起这些人的拥挤，一个不稳，直直地摔在了地上，然后她的手又被狠狠地踩了一脚。左手顿时疼得顾晴天冷汗直流，她不禁咒骂，是哪个不长眼睛的看不到路。
接着，一双白皙的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扶了起来。顾晴天直勾勾地看着这双手，白皙的皮肤在她的眼里是那么的刺眼，就像江里打捞出的那些尸体一样惨白，惨白得让顾晴天的呼吸都停止了一拍。几乎是下意识地甩掉这双手，顾不得自己手被踩的疼痛，逆着人群往外拼命地跑，像是在逃离，逃离那片惨白，逃离她封尘了那么多年的过去。
一路没有喘息的奔跑让顾晴天的心脏跳得异常快，她钻进了公用洗手间，不停地用冷水冲刷着自己红肿的左手，那冰凉的水从水管中流出，浇淋在顾晴天的皮肤上，才能让她没有那么清晰地感受那股火辣辣的疼痛。
她想缓和这股疼痛，也想缓和她跳得异常汹涌的心脏。
寝室的架没有几个小时是不会消停了。顾晴天是这么想的，她不想进这些冷漠着看热闹的人群中体会陆敏的痛苦，于是果断走出宿舍楼想要去自修室度过午休时间。
但是刚刚跨出一步，就听到横空一声凄惨的尖叫，一个黑影从空中越放越大，然后直直地摔在了顾晴天的眼前。
就在距离顾晴天不到一米的地方，陆敏四肢残破，瞪大了双眼，从头部流了一地的血，没有了呼吸。
顾晴天的眸子越放越大，她呆呆地看着陆敏那浑身是血的身子，脑子一片混乱。越来越多的人聚集了过来，原本堆积在她寝室里的那些人也跑了下来。里三成外三层地把顾晴天和陆敏的尸体围了起来。
顾晴天觉得自己的胃部在痉挛，那刺眼的红色像是洗刷了她眸子里所有的颜色，陆敏不像是那些从江里面打捞起来的人尽是惨白，她被自己的血沁透，伴随着她越来越发乌的皮肤，愈发惊心。
一尸两命。
下午的教学楼里，不论是教室里还是教室外面都是陆敏跳楼的话题。整件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添油加醋的更是不少。
有说她太傻的，有说李浩文太不是东西的，还有说陆敏不知检点活该被逼到这一步的。
这些话停在顾晴天耳朵里显得越发苍白，她的心脏钝疼，故事的结局究竟是谁背叛了谁，究竟是谁对谁错？不过是两个人，每个人50%的几率，可是不论是谁的错，结局都是惨绝人寰的。顾晴天没有勇气拿尹恩来赌，她觉得，她输不起。
下课后，除了小丸子，没有人再肯会寝室睡觉，有钱人家的孩子都纷纷回家住，家里远一点的，宁愿花钱住酒店。整个寝室都空空的，只剩下顾晴天和小丸子。
小丸子抱着枕头躺在顾晴天的身边，轻轻地哭着，“晴天，敏敏死的好可怜。我想拉住她的，就差一点点就能抓住她的手的，可是她却躲开了，就从我的眼前跳了下去。”
“我害怕，晴天……”
顾晴天的心被小丸子哭得柔软了起来，轻轻地抱着小丸子哄着，“不怕，有我在，我陪着你。敏敏不会怪你的，不会怪你的。”
小丸子把头埋在顾晴天的胸前，拼命地闻着顾晴天身上独有的香味，说道：“晴天，你的身上带着烟草的味道。”
顾晴天笑了笑，“是寂寞送给我的味道。”
“晴天，你知道吗，我觉得李浩文真的很残忍。他的妈妈简直践踏了敏敏所有的自尊，敏敏想要打她，却被李浩文狠狠摔在了地上。就看到敏敏的下身开始流血，她的脸顿时惨白惨白的，手捂着肚子，眼睛却恨恨地看着李浩文，仿佛用生命在憎恨眼前那个男人。然后，她用全身的力气站起身子，两步跑到了窗子边。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等我反应过来要拉住敏敏的时候，她已经避开了我的手跳了下去，就在我的眼前……”
“你没看到教导主任的脸色，几秒钟内油青到白再到黑，最后变得惨白。因为李浩文的妈妈是学校的投资方之一，这么大的事情，她一定不会放过学校的。”
“这个世界上就是这样，有钱的拿钱砸死你，有权的用权玩儿死你。他们眼睛里穷人的生命是不值钱的。敏敏跳下去之前那憎恨的模样我想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她仿佛是用生命在向李浩文复仇，她说她要先去找死神签订灵魂契约，她想李浩文万劫不复。”
晴天闭上眼睛，不去看小丸子泪流满面的脸，不去想陆敏砸在她面前时的惨烈。她让自己去想一想那个抱着妈妈的骨灰盒一头扎入江水里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在顾晴天有记忆起就对她不好，非常不好。他看她的目光总有一股狠戾和幽深，跟他说话总是那么恶毒，可是他却教会了顾晴天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你不去欺负别人，就有人来欺负你。弱者是没有生存的资格的。”
于是，顾晴天拼命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原来，她魔鬼一样的父亲也是教过她生存的法则的。
梦里，顾晴天梦到了陆敏，她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顾晴天，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她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唇色红得惊人。
“敏敏，你恨吗？”
“告诉我，你恨谁？”
“恨李浩文还是恨李浩文的妈妈？或者，你恨这个世界？”
陆敏没有说话，转身一跃，就坠了下去，砸在了顾晴天的面前，背后血染一片。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顾晴天颤抖的手怎么也合不上她的眼睛。
从那空洞的眼球里，顾晴天看到了顾振强。
他死死地抱着妈妈的骨灰盒，骨灰盒上的照片模糊不堪，但是顾晴天知道那是妈妈的骨灰。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或者你是来告诉我不能过得太安逸，否则会死掉的吗？”
“你怎么不打我了？不骂我了？”
“爸爸，你打我啊！让我还能感觉得到这个世界真实一点儿！”
爸爸，爸爸，爸爸……
其实我恨你，因为我爱你啊！
“晴天。”
顾晴天皱眉，她觉得好冷，好累，蜷缩在一个角落里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晴天，醒醒。”
顾晴天睁开眼睛，四周依旧是一片漆黑，只是在漆黑中看到躺在她身旁的小丸子的轮廓。
“晴天，你是不是梦到你爸爸了？”
顾晴天抿着嘴不说话，小丸子继续说道：“你喊爸爸喊得好大声，把我吓醒了。”
顾晴天不禁冷笑了一下。顾振强活着的时候，她从来没叫过他爸爸，现在他死了，她连梦里都叫他爸爸，这是在讽刺她么？
尹恩找了顾晴天整整一上午，最后在教学楼后面一个很暗的角落里找到了顾晴天。她正蹲在那里低着头抽烟，地上已经散落了一地的烟头。这里终年见不到阳光，顾晴天觉得就像自己一样，虽然名字那么晴朗明媚，可是命却阴冷得心颤。
“晴天，我从来没有问过你过去的事情，我一直以为如果你不想说，我一定不会勉强你，因为我坚信，总有一天，你瘦弱的身体隐藏不住这些事情自然会倒给我，我一定欣然接受。可是我发现，如果我不问，你会让它们腐烂在你的身体里。于是，我想，我应该问问了。”
顾晴天抬头，轻轻地吐出一片迷离的厌恶，她的唇在烟雾中忽然笑了，笑得妖孽，然后她丢掉手中的烟头，问道：“尹恩，有没有人告诉你，你长得很好看。”
尹恩笑道：“挺多人背后说来着，你是第一个这么当面告诉我的人。”
顾晴天从烟雾中走出来，紧紧地抱住尹恩，把耳朵贴在尹恩心脏的部位，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让她知道他还活着，生命蓬勃朝气。
“尹恩，我想，我是爱你的。”
或许，这就是爱吧。顾晴天想要伸手去拥抱一些美好的事物，让自己的手指还能触碰到一丝阳光的味道。从见到尹恩第一眼起，顾晴天就把美好和阳光同尹恩画上了等号，也因为太过美好，她才会甩开他想要帮助她的手独自离去。那个时候的顾晴天没有勇气拥抱明媚，而现在的顾晴天几乎在渴求着阳光让她有活下去的勇气。她那么爱自己的这条命，怎么能让她走向枯竭。
寝室再来人，竟然是陆敏的妈妈。她哭着收拾着属于陆敏的所有东西，哭泣声如针扎一样刺痛着顾晴天的心脏。
这让顾晴天想起了那次看着小男孩沉没在江水里的那个母亲，她一样是如此声嘶力竭，游走在崩溃的边缘，隔了那么多年，还是能让顾晴天的记忆如此清晰。
“敏敏，妈妈会让伤害你的人都不得善终的。他们会为你陪葬。”
就像是那个时候的江边，每每打捞出惨白的尸体的时候，都会有人暗暗地看着她，怨恨地想，“你没有救他，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想到这里，顾晴天都会觉得自己的背脊一阵阵阴凉。是不是早晚有一天，也有这么一个人站在她的面前告诉她，因为你没有救我的亲人，所以我要你为他陪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