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虽是奇异少年,但有齐丰迎庇佑,也没人敢试探他。婵娟给他备水洗了身子,又在院子小屋里铺好床褥,算是给他安了家。
因白天碰到何二爷,原砚在半夜惊醒,翻了几遍身睡不着,就披上披风出来透气。眼神瞟到手旁那日借齐幕岑的大氅,更加烦闷。
几步出来,站在门边感受春夜寒色,消了仅存的睡意。
一阵风吹来,原砚狠狠打了个颤栗,那门外阶梯处的一团黑影也稍微一动。她一愣,走出去看仔细,才发现是不忘一直坐在这里,眉头发梢占满水雾。
“你为什么坐在这?”怕惊了他,原砚细声问。
不忘不回话,仿若无人似的一直看着移种过来的海棠树。海棠近开,树干新系上的红带在风中振舞,发出布料的碰击声。
“那是海棠,上面系着的是代表我年龄的红带,数一数,都有十五个年头了。”原砚坐在他身边,解释完转头问他,“你多大了?”
依旧只有风声在无尽的喧嚣,甚至他的呼吸声都难以听见,原砚笑笑,站起来走到海棠树边,解下了浅绿色的头带,稳稳的系在树上,笑道,“这样吧,从今天进了齐府开始,你就是一岁。”
“你叫不忘,现在是一岁的不忘。两年后,我希望两岁的不忘,会说话。”
不忘似乎转了眸看了一眼被风吹乱墨发的原砚,又好似,还是锁在原处。
次日早饭后,丛逸阳拎着食盒就进了原砚的院子。据说是偏地的姑姑难得跟着郡王回来为国君祝寿,给他带了许多有趣的东西,他又记得这两日原砚休假,直拉着她去解言河边上看打鼓。原砚回头看着一脸期待的婵娟,只得把她和不忘都带着。
张叔把府上大点的马车赶了过来,让他们四个人都坐了进去。期间不忘想上车顶,硬是被婵娟给拉住了。原砚看了看互相嫌弃的两个随从,深觉丢脸。
解言河东西方向穿过华国,宽阔延长,有一节流在华都东南角,用来运输。平常人若是走水路来华都,就要从东门外几个港口上岸,只有官家的船只能顺着河道直接进入华都内。
华都水上庆典活动大多都在这条河上,所以河岸两边,贸易繁荣,人流丰富。
待几人赶到河边一处清静草地上,看到击鼓刚刚开始,国寿将近,这大概是提前预演,几次停下做调整。两边修起的高高的观光台站满了人,都是看热闹的,哨声嘘声不绝于耳。
这边婵娟利索的收拾好,刚摆好茶点団垫,原砚和丛逸阳就毫不客气的坐下了。她扯着不忘和她坐在另一边,各自享受难得的春游时光。
“那人是谁?”丛逸阳拉着原砚的衣袖,低低问道。
看着他很好奇又有点害怕的样子,从远处的激昂中收回视线的原砚经不住笑出来。不忘只是一个护卫,她当然不会以客人之礼给丛逸阳介绍一番,这才引的他如此好奇。
想着逗弄丛逸阳,原砚绷住笑脸,惊吓道,“这是父亲领回来的护卫,但其实是路上捡的大侠。一个路人能得我父亲这样信任,你说奇怪不奇怪?”
丛逸阳也很配合,立马就倒吸一口气,恐道,“路上捡的?你不是在骗我吧?我家一般的家卫还是父亲几轮挑选的呢?更别说是贴身护卫。”
“我怀疑他有邪术,把我父亲的心神迷住了。”原砚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不信你看他眼睛。”
丛逸阳深深打了个颤栗,颤声道,“不会吧。”他心里不信,但是头已经转向了不忘处,装出不经意的对上他的眼睛,居然觉得心上身上被抖进了无数冰块,又冷又怕,真有一种被冻住的感觉。
丛逸阳害怕的尖叫一声,收回目光,踉跄着起身要跑走,没两步却发现原砚已经笑倒在厚布上,再低头,手背全是凉水,已是明白了一切。
“哈哈哈”原砚笑不停,惹得另一边的不忘和婵娟很好奇,重新坐下的丛逸阳在她肩上捶了两下,以示怒气,过了一会,也笑出声来。
几人吃吃喝喝闹闹,不过没等看完击鼓,天色就阴了下来。为怕路上人堵住回不去,婵娟边收拾边唠叨着赶紧回去,不忘从坐垫上被撵下来,站在一旁看着不动。
原砚瞧了眼丛逸阳不甚高兴的样子,忙哄一句,“这鼓没打好,天不乐意,逸阳兄也不乐意了。”
“我没有。”丛逸阳屁股一撅就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糕点沫沫。
“唉,还打算下次邀逸阳兄去登春帘山,看来逸阳兄是玩够了。”
“没有!”丛逸阳一把抓住半起身的原砚的手,撅嘴道。
突然扑来直差点扑倒她,原砚又连着说了几句“知道了”才安抚下来,只是上了车他直勾勾的小眼神依旧不变。原砚喘几口气,哄好了就行。
远处的鼓声在阵阵狂风远雷中丝毫不变,稳实有力,原砚避了丛逸阳的目光挑开小帘看着,忍不住叹道,“鼓语雷声辨不知。”
“皆是人间富贵天。”丛逸阳笑吟吟的接了一句。
原砚心头一凛,面上笑道,“逸阳兄心中的富贵天就是如此吗?”
丛逸阳愣一会,直言道,“父亲道,既然无人也无这富贵天,那各人的富贵天也各有不同,我的富贵天自然就是丛家昌盛不变。”
“呵,丛大人领悟的确高于小辈。”原砚看了眼他认真坦率的表情,随意附和。
坊间都说丛家大夫人是因二夫人故意耽搁而病死,四少爷烧傻了也是被二、三少爷推到冰河里,说清这其中的弯折都能编半月的话本。但这丛逸阳却丝毫不恨丛府,说傻真只有傻子才信了。
几人不语,马车悠悠的穿过人群,车顶的不忘盘腿而坐,肃色僵硬。
马蹄停下,婵娟不解的半挑开帘幕,车夫回头解释道,“前面几个狱卒在抓一个人,一会就能过去了。”
原砚打量前方,的确有一个男子在躲避几个狱卒,接连砸了几家铺子,尖叫声多来自痛心的商人或看热闹的百姓。眼看着那人往这边跑过来,原砚来不及命车夫后退,所有人的目光就全集中了过来。
那人知道今天一定会被抓住,死马当活马医,直冲着原砚的马车就跑过来,“噗通”一声,跪在车前。
“大人行行好,救救小的阿,小的冤枉啊。”
前面一辆马车边的随从向车内报告情况,随机手一挥,几个大汉就抓住了还在嚷嚷的男子。
原砚掂量一下,把丛逸阳按在座上,车帘掀了个角就钻了出来,走几步靠近了才拱手礼道,“前面不知哪位大人,后辈原砚无知,打搅大人办事,特表歉意。”
她确信自己这礼是足了,不过那马车里的人并未回答,甚至连随从都没有动作,她有些尴尬,要不是怕以后有人捉了她这次说她目中无人不知礼数,她也不必下来受这狂风乱吹。
这是故意给她难堪啊,原砚无奈,她到现在貌似还没有惹到哪位大人物吧。
沉默的时间总是让人觉得出奇的长,谁不敢多话。直到原砚的马车后又有一辆马车驶过来无法通过,下来张嚷,才打破这种诡异的宁静。
这人眼神精明脑袋也灵活,瞧着原砚的旧马车,就知道大人物在对面,一瞅,忙堆笑弯腰请礼道,“小的见何丞府。”
这一下,原砚空白的脑袋登时冲进了水,难道是何应勇捣的鬼?
既认得这马车,说明来人也是个大人物,原砚赶紧让车夫把车往破乱铺子边靠去。“哒哒哒”一辆红榆木马车缓缓过来,车帘白绸缀以金纹,两车相错间对比尤为明显,原砚看的差点失笑出声。
马车停在前面一处,出来一男子,白衣胜雪,身形修长,一行一动气质傲人,原砚看不见正脸,只觉得十分熟悉。
“何丞府有礼了,不知是何事居然劳得您出来。”声音传过来,亲和温润,如似仙人。
那随从人模狗样,见到男子才喜笑颜开,解释道,“何府受命为国君监督看台工程,清理些渣滓,都是小事,丞府在府中休息呢。”话中即说这车中之人,不是何应省。
男子应是知道这其中意思,所以不再问,回到马车内,中途瞟了一眼原砚,微微一笑,诡秘难猜。
原砚已经看出这人是三皇子大宴时腊梅园遇到的男子,一礼也不多说,只求他赶快走。
两个马车同时离开,原砚才上了马车,进去发现不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钻了进来,眉头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