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听到她的呼唤,脚步顿然凝住,下一秒,他转身飞快跑到云箩身边,紧紧抱着她,嗅着她发间扑鼻而来的清香,黑眸中流露着千般万般的依恋和不舍,在她耳边轻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
云箩将头埋在他怀里,哀怨着说:“项王要去哪里,是不是又想抛下我,独自离开?”
项羽沉默了良久,低低说:“刘邦想要的是我的命,我和他之间终归要有个了结。本王这一生杀人如麻,双手已是鲜血淋漓,如今天命如此,也再无胜算的可能,那么明日一战又有何意义,无非是沾染更多的鲜血,背负更多生命的亡魂。”
云箩红了眼眶,咽了口涌上来的苦水:“所以……你要去送死?”
她仰头望着他漆黑的眸子:“没关系的,你要走,我陪你。”
项羽望着她泛着泪光的眼中闪烁出的坚定,心像被刀割般的痛,脚下像被定住了似的,沉重地迈不开脚步。万籁俱寂,两人就这么久久望着,谁也没有再开口,对视着的目光中,已露出了道不完言不尽的千万般衷肠。
夜空的深蓝浅了些,河畔起了层朦胧的雾,灰蒙蒙的天俨然一副还未睡醒的样子。
依偎着的两人,望着东方还未散去的黑暗,这时,听闻半空里传来一声惊啸,突见身后不远处天空竟已染红,却是那火光映照,几声马嘶传来夹杂着金铁交鸣。睡着的楚军猛地惊醒,一士兵跌跌撞撞地跑来:“大王!我们被……被包围了!”
项羽目光冷冷地望着远处:“不用走了,暴风雨已经来了。”
待那黎明前的黑暗慢慢散开,待那晨晓的曙光慢慢点亮天空,马下已是尸首成山,无数楚人的血将乌江河水染成了赤红。
项羽满身疲惫的立在天地之间,脸上,身上,手上,兵器上满是溅落的血花,触目惊心。他快速跑至云箩面前,拉住她一起飞身上马,呼啸着的风声像咆哮着的,张牙舞爪的野兽,在云箩耳边狂吠,而他的心跳,他急促的呼吸,他的气息还有他低沉的话音在耳边清晰可闻:“路的尽处已没了路……云箩,本王这次……怕是……无法再救你出去了。”
云箩勾唇一笑,无怨亦无悔。原以为只是他过眼繁华中无意瞥见的一朵浮云,风一吹,便散了,就像从未遇见过一样。没想到经过了种种纠葛和牵绊,最终成了他生命最后的牵念,成了彼此心头再难分难解的结,或是劫?
冷风卷地,细细的风也在韩信心上打了个结,伫立在千军万马前方,远望残酷战场上厮杀着的人影,所剩不多的楚军满身血痕,零零落落,想拼着最后一口气,试图挽回这场你死我活的棋局。当目光触到项羽身前的云箩时,他屏息,蹙起的眉头刻画着深切的痛,氤氲如雾的眼眸,闪现出了复杂莫明的神情。
突然,他挥旗示意一方包围着的军队撤去。身后诸位汉军不解,上前问:“齐王既设下这埋伏,项羽已是穷途末路,无路可走,为何要在此时撤出一方?”
韩信嘴角弯了弯,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过去春秋战国两国交战,网开三面,败了以后,只要不往我这边来,其余三面可以逃。项羽今日中了这十面埋伏,可我偏想网开一面,看他能逃到哪儿去?”虽然他表面像在看好戏,不以为然地开着玩笑,实则内心早已是惊涛骇浪,心绪难平。
他再次挥旗令部下撤远,就这样,水泄不通的包围圈像是突然开了个小口,项羽带领着剩余的残兵余将,从这道冲杀了出去。
蓊郁的树林,阵阵山风,带着凛冽妖冶的气息。
韩信一人快马绕过山道,拦在了楚军为首的项羽前方,他勒马凝立在那儿,清瘦的脸廓,鼻梁高而秀,唇角自带弧度,看去总是似笑非笑的样子。
“项王,直走是绝境,该从前方岔口转弯南下,沿环绕乌江,桐柏山之间的宜城通道,一路可到广袤的泸州平原,过金陵,再往南直行百里路可抵达江东。”韩信说完,又将目光看向云箩,眸底说不出的失落和心疼。
项羽冷目相对,声音毫无温度:“韩信,本王凭什么要听你的?”
韩信皱了下眉,兀自摸了摸鼻尖,说的漫不经心:“我只是随口一说,该怎么走,项王自己拿主意吧。”云箩抬眸望着项羽一脸的铁青色,小声说:“项王,他不会骗我们的。”然后,她又转脸对韩信道:“谢谢你。”
韩信神色一怔,收起了脸上的散漫笑意,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丝凝重:“云箩……这是你的选择吗?”
云箩望了眼项羽,樱唇绽破一抹笑,不作言语,但已给了他答案。韩信唇边划过一抹苦楚,策马至项羽身旁,轻声说:“请照顾好她。”项羽漆黑的眸子似寒潭,突然,他勾了下嘴角,没有作声的带着剩余兵马从韩信身边冷冷离开。
韩信回望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凝住了般,一人一马久久立着。
刘邦站在地势略高一些的土丘上,望着黑压压的汉军部队,心底由生疑虑,转首咬牙切齿对身后樊哙说:“什么万无一失?韩信这小子就这么让项羽逃了?”
刘邦眸光一转,透亮的黑眸里闪过促狭的光芒,项羽啊项羽,你我这一场棋局也该结束了。他眸光一寒,对身后诸位将军说道:“万不可让项羽从我们眼皮子底下跑了!传本王令,不论军职大小,凡得项羽首级,尸身者一律论功行赏,封侯爵,赏黄金千两,速传令下去!”
风声愈发猛烈了,周围的气氛开始不安分地躁动了起来,云箩一脸紧张地抬头看了看项羽,只闻马蹄声夹着利箭划破长空的声音,紧紧逼近。突然,夺命的弓箭如雪片般簌簌飞来,项羽拼力舞开长袍,如布下一道防护的网,将弓箭纷纷斥退。可他却没有留意到胯下慌乱失神的乌骓马,弓箭刺入马的后蹄,那马儿突然狂奔乱跳,拉不住,一甩劲儿,将他俩抛出几丈远。
项羽忍痛站起,将手放在唇边吁了一声,受惊的乌骓慢慢静了下来,循声调头而来。
“快,上马!”他说着,将云箩托上了马背,抬手抚摸了下乌骓马漆黑澄亮的鬃毛,他满面伤痕的脸上尽是深深的哀痛,然后走至马后,自己并没有上马,只是抬手拍了马一下,眼望着乌骓载着云箩的呼喊声扬长而去。
云箩,就此别过了。他在心底沉痛说着,隐约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项羽望着远处围追过来的追杀者,血红的眼里,澎湃的杀意再也抑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