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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钦差出京(上)

第二章:钦差出京

国贫家穷百姓苦,皇宫更是难超脱。唯有伸手向苍穹。难得,擎天玉柱横空出。

满朝文武赋诗送。可贺,莫道人间尽浑浊。临危受命涉旋涡。匪贼、宵小怎生奈他何?

(——戏仿“定风波”)

2?1:题外话

嘉靖三十九年三月,皇朝三大殿重修,平倭寇拒鞑靼等皇朝重大事务,资金奇缺。在“国库匮乏,聚财大难”之际,严嵩与众内阁大臣一致举荐,嘉靖帝任命懋卿,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之职,总理两淮、两浙、山东、长芦等地盐政,节制七省。四月,懋卿奉敕赴任。

鄢氏懋卿领钦差衔,冒九死一生险。原本一默默无闻京官,瞬间成为各方势力争夺之焦点。官场争斗,无一例外不涉及到利益之争斗。全国盐场,尽在两浙、两淮、长芦与河西。大明开国以来,盐税一直是朝廷重要经济支柱。太祖成祖年间,全国盐税每年征收高达千万余两,直到嘉靖二十年,还能每年征收到五六百万两。自从嘉靖皇帝一心问道,将朝廷大事交由严嵩掌管后,便逐年下降,到嘉靖三十九年,却只能征收到一百四十余万两正盐税银了。人口在不断增加,盐场在不断扩大、增多,盐税却下降得这么厉害,可以想见,其中有多少人在啃噬国帑。

鄢氏懋卿,临危受命,一头闯进湍急的政治旋涡。为挽嵩之颓势,挺身而出,主动要求增加工作难度系数,为君上分忧。因而牵扯出各方势力,纷纷粉墨登场,搅得大明江山霜雪满天,怨忿四溢。景修自置风口浪尖,一头扎进一张天罗地网,浑然不惧自己已然凶险万分。大有挽狂澜于既倒,置生死于度外之气慨!

2?2?6:城门下众大臣赋诗送行

是日寅时三刻,景修分别单独嘱咐两位得力下人,一位留守府内,不得生事。一位跟随公子小姐入住王府,各自用命,尽心竭力做事即可,不得与王府里任何人滋事。鄢五亦已经分别吩咐过二人,只有负责与公子小姐进入王府那人之外,其余人等均不知此事。

鄢五打开大门,见到眼前景象,吓一大跳,正欲转身向老爷汇报,景修手捧尚方宝剑、钦差大印托盘,夫人轻挽他胳臂,已经迈出大门。二人一看,也是吃惊不小。旗锣绛伞列阵在前,执事太监居其次,五彩舆居中,轿子后面是各部相关吏员,后面是一队锦衣卫官兵,站在高头骏马一侧,个个显得威风凛凛。其余人等,均面向鄢府大门跪地行礼。带队的却不是朱七,而是人称八爷的王八王中正。前后阵势,都是钦差出巡的正常排场,唯一不同的,是居中的五彩舆。而五彩舆为皇帝钦赐,也不足为奇,让人奇怪与害怕的,是执轿的十二名轿夫,她们不是年轻有力的壮汉,而是娇小纤弱的女子,这可不是皇帝钦赐的内容。晨风吹起她们洁白的罗裙,在身后飘飞,引得街道两旁路人驻足指指点点,影响极坏。钦差出巡,乘五彩舆就已经足够惹人瞩目,用纤弱女子抬轿,极不符合规制,虽不忤逆圣意,却有点不伦不类。如此阵势出门,何年何月才能完成帝命回朝复旨?

鄢懋卿心里极为不快,顿时便有遭人暗算之感觉,他将尚方宝剑交给子云,将托盘交予鄢五。汗青接过宝剑抱在胸前,虔诚恭敬而不失威严,亦步亦趋紧跟父亲左侧。鄢五将托盘托于胸前,恭敬地伫立一边。

鄢懋卿站在台阶边沿,厉声喝道:“王统领,近前回话。”

王中正把缰绳交给旁边一卫士,跑步到台阶下,仰望钦差大人,抱拳行礼道:“请问钦差大人,您有何事吩咐?”

鄢懋卿在王八站在阶下时,已经平息了心态,他指着十二女子,温和地问道:“王大人,这也是圣意乎?”

“回钦差大人,五彩舆轿夫有男丁,也有女子,圣上并未明言用哪一班人。”

“既然如此,本钦差是出巡盐政,并不是游山玩水,就应该用男丁轿夫,脚程快,好尽快办结差事向圣上复命。用女子抬轿,且慢不说,还不伦不类,这是谁安排的?”

“回大人,下官也是奉命行事,且职责只是保护钦差大人安全,其他事宜下官一概不知。”

“谁知道,快说。”

王中正回头,望了一眼正跑步近前的一位总管模样之人,没有答话。

来人是司礼监六品太监张扬,朝廷凡有钦差出巡,大多都是他任总管,负责一干人等一路之上衣食住行,并根据钦差大人意图安排行程路线。不巧的是,这个张总管恰好是徐阶的人,自然,不必多问,用女子抬轿的损招,必定出自徐阶。用意非常明白,就是要延缓路上行程,使其不能尽快完成钦命,这是其一。其二则是要让路人产生错觉,感觉钦差大臣是如何的奢侈与招摇,居然胆敢越制行事。

的确如此。但徐阶的如意算盘打错了,用则用了女子轿夫,可女子轿夫是三班三十六人,个个都身怀绝技,练就了一身行走如飞的本领,抬着五彩舆平常行走,一天行上七八十里路,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况且,朱七事先在三班人中,挑选出武功最好耐力最强的十二名,组成这一队女子轿夫。还向她们下了死命令,即便是丢掉自己性命,也要保障钦差大人与夫人安全。这些二十岁左右的女子,从十二岁就被锦衣卫从全国各地挑选来,经过专门培训,为的就是执行一些特殊任务。圣上要朱七保障钦差大人安全,朱七行事,从来没失手过,何况是皇命。因此,他早就不动声色地安排好了这一切,破了徐阶一招杀着。事是耽误不了,但影响还是极坏。

张扬走到王中正左侧,行礼道:“参见钦差大人,徐大人考虑到轿内有钦差夫人,用男轿夫执轿不方便,便改为了女子,是为大人着想。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请大人万勿怪罪。时候不早了,请大人与夫人上轿。”

鄢懋卿见此情景,深感无奈,便不再多问,示意众人起身后,只是说了四个字:“且前带路。”随即便上轿起程。

三通道锣敲响后,钦差队伍出发了。

旗锣降伞一应人等在前,尚方宝剑与钦差大印,放置于一金色木架之上,由四位彪悍卫士抬着。汗青全副武装,腰挎宝剑,骑马跟随其后。鄢府总管鄢五,骑马行走在轿子左前侧。司礼监钦差事务总管张扬,骑马走在轿子右前侧。十二个白衣女子压轿、起轿,抬上五彩舆,简直就跟玩儿似的,一点也没显得吃力。脚步细碎,轻快、平稳,不颠不颤,不偏不抖。盐课提举司从三品都转运盐使周一苇、四品同知杭伯均、六品判官牛百精并排随其后,还有六部其他相关吏员,跟在轿子后面。王中正统领走在这些官员后面,由两列锦衣卫兵士殿后。全队人马足有百多人,浩浩荡荡离京而去。

钦差队伍齐天浩浩,钦差大旗与鄢字大旗迎风招展,钦差出巡、代天寻狩、回避、肃静等牌子一路张扬而去,尤其是十二女子抬的五彩舆,太过招摇,惹得路人驻足观望,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人群中有人说起,这个鄢钦差就是严嵩老贼举荐的,随即便有人叫骂开来,说这下江南又不知道有多少贫民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了,所到之处,肯定要刮起三尺地皮,等等很多难听之言,还有人冲着远去的队伍吐口水。流言蜚语像风一样往前吹,后面的人一边跟着轿子走,一边议论叫骂。前面的人一边避让,也一边议论叫骂,鄙夷的目光与厌恶的脸色一点都不收敛,简直肆无忌惮,毫不避讳。仿佛五彩舆就是一辆囚车,里面坐的是罪大恶极的囚犯,正押往午门斩首示众似的,就差没扔烂菜叶子与臭鸡蛋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民众的思维里,凡是提到严嵩二字,一定会招来不少非议与责骂。爱屋及乌,恨屋也会及乌,这就是大明可爱的子民,真是可爱到了极点,爱憎分明,敢爱敢恨。

鄢懋卿隔着轿子,虽然听不清路人的话语,却能透过轿子窗帘,发现路人的表情。他的心里,原本还在为这样的安排而闷闷不乐,根本没有心情理会路人情状。现在却顾不得想这些,心里只有愤怒的份了。他可以断定,这是徐阶等人别有用心,特意造成的“事实罪状”:“乘五彩舆,令十二女子舁之,道路倾骇。”目的是为了扳倒严嵩一党制造舆论,造成严党都是穷奢极侈之辈的普遍印象,制导舆论,收买人心。他想请王统领帮忙,用锦衣卫兵士将十二女子换下来,细想又觉不妥。倘若真这样做了,那就是违抗皇命,对方照样会制他一个大不敬之罪。鄢懋卿甚至可以分辨得清路边叫骂的人中,哪些是他们安插的媒子。有一瞬间,他想让王中正将这些人抓起来,收拾几个。但仅仅是瞬间的念头而已,倘若果真是这么做了,那就真上他们的当了。

此番巡盐,当真是陷阱重重,危机四伏,招招夺命,步步惊心。鄢懋卿揣摸不透,圣上为何要来这么一手,好端端的,正规的钦差大轿不用,赐什么五彩舆?

子云骑在马上,看到了,也听到了这一切,心里很是难受。但又不能发作,唯一能做的,便是稳稳坐于马背,不时腾出左手握一下腰间的佩剑,仿佛只有这样,才有安全感。

鄢五的表情特别严肃,他听不得有人这样污蔑老爷,倘若不是碍于钦差随从之身份,就用手中当马鞭用的软鞭,狠狠抽这些不分是非黑白之人几鞭子,以解心头之气。他心中明白,那些叫嚷得最凶的人,便是被人雇来煽动的,里面有几张因为心虚而显得丑陋的脸,他甚至还有些熟悉。不用问,这些人都是那些小官宦之家的家丁,有的人平时还有过交往。

一队人马,唯有司礼监钦差事务总管张扬,脸上表情喜出望外,仿佛他对路人的表现非常之满意,不时投去鼓励与赞许的目光,情不自禁时,甚至还拱手抱拳,以示褒奖,仿佛这台戏他才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光天化日之下,得意成这副模样,小人嘴脸,暴露无余。

鄢五侧目瞥之,遂明白个中缘由,随即面带微笑,泰然处之。既是小人,便没必要为之生气。这些人也是受人蛊惑,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罢了。

来到城门口,便见內阁大学士严嵩、大学士徐阶、吏部左侍郞李玑、工部尚书雷礼、刑部尚书张永明、太子洗马裴宇、考公郎张守直等,一众官员等候在旁,说是来为钦差大臣送行,惊得鄢懋卿立马下轿施礼答谢。

严嵩也不客套,首先说话道:“景修此番巡盐,责任重大,为师并无别的嘱托,赋诗一首,以壮行色:

君行万里越山川,荆棘丛生莫畏难。

天子赐予尚方剑,如遇妖邪龙泉斩。

严嵩当着众大臣,算是表明了心迹,鼓励景修尽管放手去干,不要怕谁,即便是我严嵩的人找你麻烦,你也给我斩啰。鄢懋卿明白恩师心意,自是感激不尽,施了师生礼,表示感谢恩师信任。

严嵩诗才了得,却偏偏吟咏出这么浅显直白的诗句,意在让路人也能听得明白,好将他的意思传递出去。也有便于邸报刊用,让大小官员都能明白之意。当真是用心良苦。

徐阶见首辅表态,也不得不附和,随即说道:“景修此去,道路艰难,山高水长,一路保重。子升无以相赠,步严阁老后尘,亦赋诗一首”:

关山万里险重重,舟车劳顿且倥偬。

劳逸彬彬莫伤身,留得青山更从容。

吟咏完毕,冲严嵩道:“献丑,献丑,让首辅大人及诸位大人见笑了。”徐阶诗意,表面上是劝鄢懋卿保重身体,要劳逸结合,不要劳累过度。实际上含有手下留情之深意,劝他不要将事做绝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徐阶用意,自然亦在于路人与邸报,赠诗相送,最好是朗朗上口之句,太过引经据典,反倒不好。这样的诗句,各人有各人的理解,与之相关人等,自然一看便明了。

聪明如景修者,自是听懂了这层含义,但他只能感谢次辅大人关爱,以官礼敬之。

吏部右侍郎李玑不甘落后,也赋诗一首,曰:

天公抖擞出剑泉,圣意谆谆重任肩。

云霓早降凝甘露,禾苗翘首待润田。

李侍郎诗意再明白不过,天公降下景修(号剑泉)这等人才,现在又得到圣上重用,希望你不要辜负皇恩,早点把银两弄回来,还有很多人几月未领到薪资,大张着嘴巴等米下锅呢,不要辜负了大家的重托哟。李侍郎之意,也在路人与邸报,既然严嵩、徐阶可以利用邸报说事,想必我也会,不在乎诗的严谨与工整,在于意境,在于所要表达之内容。吏部侍郎管理着一应官员,李侍郎的诗意则是提醒大家,钦差大臣是去为大家挣饭钱的,不要不知好歹,在背后搞人小动作。

鄢懋卿拱手施礼,示意明白大人心意,本钦差定不负圣上及大家的重托,保证完成任务。其实,鄢懋卿还听出了李大人另外一层意思:即此番巡盐,要多行仁政,少使用雷霆手段,不要树敌太多,更不要为难老百姓。李侍郎之担心倒是多余的,盐巴虽与老百姓息息相关,此番巡盐,却不会直接与老百姓打交道。

工部尚书雷礼与鄢懋卿沾亲,算是远房叔伯老丈人,平时虽未常走动,关键时刻却还是担心,贤侄女婿接下这个棘手的活儿,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完成,手握至高无上之权柄,不要随意滥杀无辜才好,便赋诗嘱托道:

贤婿手执尚方剑,挥时三思落时掂。

万物生灵皆有法,不到万难莫随便。

即使妖邪恶无边,也要忖度三五遍。

顺口嘱托莫嫌烦,贤婿要留余身恋。

雷尚书之言,劝勉侄女婿鄢懋卿,不要随便使用国之利器,尚方宝剑挥起来容易,落下了后果就不堪设想,遇事要三思而后行,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做事要留下余地。雷礼并不避讳他们的亲戚关系,开门见山地表明自己的意思,算是劝勉侄女婿,好自尊重。

对这个并不经常来往的叔伯老丈人一番苦心,鄢懋卿自是感激不尽。虽为钦差,还是得以晚辈之礼仪拜谢。

刑部尚书张永明,一直看好鄢懋卿,觉得他是一个有能力之人,此番圣上钦点他为盐使,的确是知人善用。今日相送者皆不是普通人,既然都赋诗相赠,他也甘不落后,便信手拈来:

西松雅安仓场饬,永嘉碣石功德存。

如今再踏征程路,希冀万世留美名。

张尚书的诗,赞美了鄢懋卿在巡按御史任上的功绩,整饬西昌、松蕃与雅安仓场时,初次显示了他的办事能力,后来在浙江永嘉修建沙城盐场,又被永嘉百姓立碑铭记他的功德,还赠送万民伞,以彰显其为永嘉百姓带去的福祉。这一路走来,都在为黎民办好事,那么多那么难的事,在他手上都迎刃而解,希望这回也能顺利办好皇差,那就留下能办大事的美名了,以后老夫才好向圣上要人,以便重用。

鄢懋卿自是明白张尚书之用意,张尚书在这种场合为他表功,并希望他再立新功,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夸赞功绩,而是备有后手的。他心里自是明白张尚书的良苦用心,感激一番,以礼还之,表示愿意接受这番美意,等我回来,就来为您效力。

太子洗马裴宇是鄢懋卿的朋友,同科进士,只是排名比鄢懋卿更后的一百三十四位。他的出现,自是代表了裕王,因官位低,自觉地排在后面,但考公郎张守直等官员,都礼让他三分,那可是将来朝堂上的红人,官位品级稍低之人,无不礼让。裴宇见让来让去也不是办法,抓紧时间要紧,便当仁不让地上前,也赋诗一首:

学兄高贤进仙班,手持擎天玉柱还。

此去临城千万里,乞望一路保平安。

与裴洗马虽为同科进士,鄢懋卿年龄却要大他不少,对这个年少老成的学弟,自然也是敬重三分的。以为裴宇代表裕王前来,将要在众人面前暗示些什么,不料人家半点不提裕王,心下虽有一丝不爽,却不表现出来,同样笑呵呵地礼拜一番。看来,裕王并不想在这种场合表达意见,裴宇只是代表个人前来送行。不过转念又一想,既然太子洗马到场,即使裕王不暗示什么,也算代表了裕王。这本身就是一种暗示,一种隐喻,还需要求什么呢?

还有张守直等其他送行官员,都一一各赋诗送行。耽误了大约半个时辰,大家才分手各自赶路。

赋诗送行场面的确壮观,这在嘉靖一朝,还是头一遭,表明了鄢懋卿在朝中,的确有些地位与面子。但谁都知道,送行之人,各怀心事,从大家的诗中,不难看出。送行诗也是附庸风雅之作,都没尽力表现自己才华,只是表达心意心境而已,看起来,就像是一句句顺口溜。这种应酬之作,很难留下千古名句,这倒是真的。但是,诗的艺术质量不重要,重要的是形式与气势。首辅、次辅以及各部大小官员代表二三十人,均到城门赋诗送行,单凭这一形式,便表现出了十足之气势。

首辅严嵩、次辅徐阶,亲自率众大臣城门赋诗相送的场面与内容,被官方抄录下来,作为邸报送达各相关衙门,晓喻各级官员,钦差大臣奉旨巡盐,内阁成员都是非常重视与支持的,大家醒目些,不要抗忤。也被民间好事者抄录下来,作为小文人们茶余饭后谈资,草偃风从,激励孩子们发奋读书的典型教材。尽管路上行人如此肆无忌惮地对钦差指指点点,但钦差出行这种场面,还是让人艳羡的,这是要多大的能耐与地位,才能铺排出此等排场来啊!鲜花与掌声,总是让人心向往之;权利与欲望,总是让人趋之若鹜。尽管在这些东西的背后,有叫骂与诅咒,怨恨与仇视,嘲笑与讥讽,甚至还有暗器与生命危险。

为显隆重与声势浩大,严嵩老成持重,煽动徐阶出席了这个送行场合。他没有去找高拱,此人脾气火爆,经常在公开场合给脸不要脸,他怕激将他来了,说一些不着调的话语,会弄得大家下不来台,有首辅和次辅出席,场面便足够。的确如此,首辅次辅均已到场,说明朝廷对钦差大人的重视程度,也说明鄢懋卿此番出行肩上责任之重大。有了二人出现在这种公开场合,鄢懋卿到了目的地办起事来,便要顺手得多,一般的麻烦,自是不会再找到他头上来了。严嵩的如意算盘真是管用,首辅次辅城门赋诗送行之场面,就像风一样,早已传遍三山五岳。自此后,鄢懋卿所到之处,还真的没遇上什么小麻烦。

(城门赋诗送行,等于是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向全国相关部门和单位,通告中央派出钦差大臣的意图与决心。各有关部门、有关人等必须提起注意,不要阳奉阴违,顶风作案,必须积极配合钦差大臣开展工作。否则,皇帝赐予钦差大臣的尚方宝剑,便真要落到你脖子上来。此时,权倾一时的内阁首辅所说之言,便是重申了皇上的重要指示精神。再加上各部门相关重要领导均已到场,更说明了钦差使命之重要性。不出三日,首辅次辅城门赋诗送行的主要内容,均被刊上邸报送达全国各地,诏告天下。)

2?3?7:驿馆里贼盗窃钦差大印

小麻烦虽然没遇到什么,可遇到的都是大麻烦,而且是要命的大麻烦。

第一日行走了一百里路,终于到了第一家指定驿馆,一群人浩浩荡荡开进去,却是人满为患。人人都非常疲惫,尤其是十二名抬轿女子,饶是她们个个都有功夫在身,也实在受不了。夫人见之,甚是怜惜,吩咐鄢五首先安排她们住下。驿馆确实太小,安排了其他人,就只剩下一间房子,王统领只好让他的兵士轮班睡觉,上半夜由二十名兵士站岗,下半夜再让睡觉的二十名兵士轮换。驿馆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安保工作做得相当扎实到位。

景修睡不着觉,他在回味出城时以及官道上路人的表情,他感觉自己脸上仿佛贴了一张字条,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得想办法改变,不然,这趟差走下来,必定会遭遇千夫所指,万人唾骂。虽有内阁首辅次辅带领一班大臣城门相送,勉强可以挽回些面子与影响,但民心与官场不同,丧失了,就难以挽回。这人真是阴狠歹毒,居然用这么一手,让人防不胜防,还不敢反制。这是一个不祥预兆,说明已经有人迫不及待,且明目张胆抵毁钦差大臣,藐视皇威,利用百姓,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制造民愤,施加压力,使之投鼠忌器。民意,在历朝官员与皇帝老儿眼里,都是大过天的东西,很多时候会引导一个事件的走向,导致结果大相径庭。所谓民意,有时候比谣言更为可怕,历朝历代都有万民贴万民伞存在。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常常会利用所谓“民意”抬高自己,或者打击别人,达到不可告人之目的。鄢懋卿根据自己能力,得到过民意,得到过万民伞,虽说当场便转赠给了别人,虽说最终并无作用。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是有人未雨绸缪,制造舆论,抢先占领道德高地,扰乱钦差心智,使其乱中出错,为以后行动打下基础。

夫人也睡不着觉,她在可怜那些抬轿的女子,这些孩子要是不干这个差事,起码个个都在家相夫教子了。她对景修说道:“老爷,您能不能想想办法,救救这些孩子。这才一天,就把人折磨成这样,往下还有几千里路呢,还不知道她们将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景修回答道:“是呀,我也在想这个问题。这都是徐阶老儿造的孽,却让我来背黑锅。最关键是,第一天才走百十余里,往后只能越走越少。尽管后天就上海船,但上岸后还是有很多陆路要走,这样下去,何时才能走到盐场,何时才能完成这趟钦命差事。时间拖得越久,圣上就会越不高兴。是得想个办法加快脚程才是,不能如了他们之意,让圣上砍我全家脑袋。”

“要不,换成男轿夫吧,起码每天要多走五十里路呢,还不会让人感觉如此张扬。”夫人出主意道。

景修想了想,叹口气说道:“不行啊,夫人。换成男轿夫就犯下了欺君之忤逆大罪,也是要杀头的,这就是徐阶的毒辣之处。”

夫人忧伤地说道:“那么说,这事就没得解了么?老爷,总得想个法子出来才行啊。倘若这些孩子累出个三长两短,我们也于心不忍啊!要不,就看看能不能在轿子上做做文章,或者将她们女扮男装?”夫人试探着问道。

“女扮男装对孩子们无任何意义。轿子上做文章?这个倒真是可以考虑。”鄢懋卿若有所思,片刻,他眼睛一亮,说道,“有了,夫人,我想到办法了。夫人,您真是我的大福星呀。夫人,赶快与为夫研墨。”

鄢懋卿经夫人提醒,很快便想出了一个办法:给五彩舆装上四个轮子,改为马拉车,便又快捷又省事。现在的问题是,只须要做一个车架,将五彩舆往车架上一放,插好插销便大功告成。兴奋中,他很快便画好了车架的形状,让鄢五量了五彩舆各处尺寸,又写了一封信,信中还恳请天津钦差行辕总管刘福,要他帮忙准备十二套小号军服。鄢懋卿将信交给张总管,要他马上派人,连夜将信送到天津钦差行辕刘总管手里。

是夜四更时刻,驿馆闹贼了。贼人将驿馆内所有的人都迷昏,又窜到钦差就寝的房间,盗走了钦差大印。百密一疏的盗贼,翻墙而出时,被墙外蜘蛛形的蚕丝网绊住,让外围站岗的兵士发现,将其捉拿。兵士遂向王统领汇报,却怎么也叫不醒他,兵士们着急得不行。盗贼却在一旁发笑,兵士甲突然想到,应该是盗贼使用了迷魂香,便端来一碗凉水,向王统领脸上泼去。王统领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立即审问盗贼,得知盗贼受人指使,直接冲钦差大印而来,虽并无害命之意,却事关重大。王统领斥问盗贼受谁指使,盗贼便三缄其口,任其责打逼问,再不言语。

王统领意识到兹事体大,所牵涉的问题,已经不是一个锦衣卫统领能解决的了,必须马上叫醒钦差大人。王统领用兵士叫醒他的方法,叫醒了鄢总管和鄢汗青,再由汗青采用同样方法叫醒了钦差大人。

鄢大人听完王统领汇报,感觉这是一起有预谋的盗窃行为,针对性非常强,不用逼问盗贼,他心里已经知道是谁指使的了。他要兵士放了盗贼,兵士不解,王统领也不解。鄢懋卿说道:“让他去吧,不要为难他。”说罢又吩咐鄢总管,“给他二十两银子。”

盗贼也莫名其妙,不知钦差大人究竟何意,不敢接受银子。

鄢懋卿对盗贼说道:“你虽犯死罪,但只要本钦差不追究,就没人再可杀你。拿上这些银两,做点小本买卖,以后可再不敢做这一行了。”

盗贼将信将疑地接过银子,呆立片刻,突然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哭道:“叩谢钦差大人不杀之恩,在下愿意把一切都告诉您,小可是奉了……”

鄢懋卿将手一抬,即时制止了他往下说,摇摇头说道:“你走吧,我不需要听这些。先找一个偏僻的地方躲躲吧,躲过这阵儿再做点小买卖。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以后再不许提及半句。”

盗贼凝视钦差大人片刻,突然往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对王统领说道:“这是甚么网,这么厉害,居然越挣越紧。”也没等王中正回答,便消失在驿馆门外。

在场的王统领和兵士,以及汗青与鄢总管,都不明白大人此举何意,又不好多问,只是呆立原地。

鄢懋卿见此,微笑一下,手指绕着指了大家一圈,说道:“今日之事,仅限于我等知晓便是,绝不允许外传,大家就当没这回事。”他向鄢五示意了一下,接着说道,“给捉住盗贼的兵士一人赏五十两银子。”又对王统领说,“这二位兵士很机警,以后有机会王统领可得多多提携。”

王统领抱拳行礼道:“多谢钦差大人,一定遵从大人意思办就是。”

两位兵士跪地叩谢钦差大人恩典,也叩谢王统领恩典。收了银两,乐颠颠而去。

王统领不明白钦差大人之意,等兵士离去,还是没憋住,问道:“大人为何如此轻易放过盗贼,至少也要追问出主谋之人是谁,人家都已经主动开口了啊。”

鄢懋卿微笑着说道:“是谁都不重要。上天有好生之德,能不杀人就尽量别杀。再者,知道了是谁,本钦差又能怎么样?好在大印失而复得,这便是不幸之大幸耶。”

王统领还不死心,继续说道:“倘若盗贼今晚成功了,大人,下官斗胆问一句,您考虑过后果吗?”

“我自挥剑仰天笑,去留肝胆有昆仑。”鄢懋卿本来还想说“这次办差,本来就是九死一生,即便是把这趟差事顺顺当当办好了,我鄢某人很有可能迟早也逃不脱一死。追究那么多干吗呢?放过对方一马,说不定自己还能有条生路,倘若抓住不放,其结果就是两败俱伤,根本不可能扳得倒对方,只是徒增烦恼罢了。”但他没说,他不想让更多人了解他的处境,更不想让王统领这样八面玲珑之人,知道了那个可能要面对的结果。

王统领听了大人这两句话,似懂非懂地同鄢总管一起,退出了房间。

汗青似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没有多问,正在退出房间,却被父亲叫住:“子云,到了杭州,等差事办得差不多时,你就取道广州府,回到欧洲去吧。”

“父亲,不急,这个时候儿子是不会离开您和母亲的。再说,儿子离开大明只是为了逃命的话,丢下父母亲及弟弟妹妹,即便自己能活下来,活着也没意思。儿子断然做不出这种事来,越是艰难便越是要一起面对。”汗青认为,自己刚从欧洲回来,现在却又要离去,感觉不妥。一来是在父亲前次就坚决不允许的情况下,离开了他,内心过意不去。二来他也觉得父亲年岁增长,越来越离不开他了。作为儿子,二十来岁尚未婚配,已经觉得对不起祖先,已经是不孝了,倘若在父亲最需要他的时候,真的离他而去,那便是真正的不孝子孙。

鄢懋卿叹息一声,说道:“如此亦好,那就随你便吧。我鄢氏祖宗家门有幸,绝无孬种矣!”鄢懋卿之所以要让子云离开,不要卷入这场政党纠纷中来,是想保存一颗鄢氏一脉之种子,不要因为他而让人将其全家赶尽杀绝了。

这个晚上,鄢懋卿再也没睡着。他梳理了一下盗贼盗窃钦差大印的过程,感觉应该是在他们进入驿馆前,盗贼就已经混入驿馆,然后等到三更一过,就一间房子一间房子地吹迷魂香,实施他的盗印计划。盗印是为了他这个钦差大臣不能成行,搁在半路上,去也不能去,回也不能回。用迷魂香迷倒全部的人,是想即便盗不到大印,也不能让他们顺利前行。历朝历代,还没有钦差大臣丢失过钦差大印的事发生,倘若丢失大印,后果将是什么,可想而知。

鄢懋卿明白,这次盗印,只不过是一个警告,下次再派出的人,可能就是取命了。以后的每时每刻,可能都将危机重重,都将面临着生命危险。特别是晚上,更要万分小心警惕,否则,怕是真的到不了临城。还有一天多就能上船了,到了海上也许会好一些。

寅时三刻刚过,王统领便把大家叫起来,洗漱完毕,草草吃罢早餐,钦差队伍便向着天津钦差行辕进发。绝大多数人都萎靡不振,但并未产生怀疑,只当昨日赶了长途,晚上没休息好,身体不适。一个惊心动魄的案件,就这样被鄢懋卿云淡风轻般地处理完毕,其余随从至死都不知道,有过这么一个危险万分的插曲。盗贼要是成功,他们中可能有好多人,都会因此而没命。不知道最好,免却了一场虚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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