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喝得大醉从外面回来，很多人把他搀扶着，爸满身酒气，满身泥，他指着大姑破口大骂，说大姑新年去了大伯家和小叔家拜年，唯独不来我们家里。爸哭喊着说，前几天小强结婚了，都没有请他喝喜酒，儿子没了，就没人看得起了，他说就连自己亲姐都看不起他了........他一边哭喊，一边吐，把他吃进的，已消化一半的酒菜全都吐了出来，粘糊糊的沾满他一身，地上也到处都是，我和大娘忙着找东西来收拾，大娘安慰爸说，小强结婚不请你喝酒，不是人家看不起你，小强和苏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人家是担心请你去了，怕你想起苏南会更伤心。再说，真的给你请帖，你会高高兴兴地去喝酒吗？你有那个心情吗？
爸立刻又指着大娘骂：“就你会说话，就你会理解人！今天，我落到这种地步，可怜吧？你能想到吗？”
大娘说：“这种事谁能想得到？！谁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你也想开点........”
“我想开一点？”爸笑着：“你真的是为了我好吗？你们一个个都是真的关心我吗？”他大喊着：“不！你们都是假的！”
大娘看他醉成这样，点头说：“是的，是的！假的，假的！”
“你们全是假的！我落到这种地步，事实上你们心里都是很高兴的！不是吗？你看季文轩他有钱又有什么用？盖了楼房又有什么用？钱多没人花，楼房没人住！你们不是这样想的吗？你们就是这样想的！”
“是这样想的，是这样想的。”大娘把他粘糊糊、湿哒哒的外套脱下来：“不看你醉成这样，我抽你两巴掌！洛林不是在这里照顾你们吗？谁说钱没人话？楼房没人住？！”
“哈哈！洛林？”爸冷笑着，摇了摇头：“你们都是在骗我，没有人在说真心话。你们在想什么，我心里一清二楚！洛林也在骗我，她也没说真心话，她是最不孝的，她心里其实并不想管我们的死活.........”
我呆在旁边，忽然不认识了爸爸，我是最不孝的？原来，我也在骗他.........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妈扶他上床，他不肯，妈硬是把他按倒在床上，他指着妈说：“你也是不希望我活着的吧？你也是求之不得我早点死吧？你好随着洛林去南方享福去.......”
妈抽了爸一巴掌，大娘说：“使劲打，喝点酒就胡说！”
爸也附和着：“是啊，使劲打，使劲打！打死算了，打死的好........”
爸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睡去。
大娘他们都各自回家去，只有妈一个人坐在门前，默默地流着泪叹息........
爸酒醒后，早已不记得了他所说的话，懊悔地直向每一个人道歉。
一天傍晚，迎春来了。迎春是一个四十岁男人的小老婆，村里人背后都对她指指点点，说她谈钱，不要脸，都离她远远的，尤其是未婚的女孩子，仿佛离她近了点，贪钱和不要脸自己也替她分担了一半，自己也变成了不学好的坏女人了。
我、韦一萍和迎春，我们三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一起读书，一起放学，一起上山割草，直到四年级时，迎春告诉我们，她明天不会读书了，爸爸买了一起鹅，让她去放鹅........
星期天，我和韦一萍跟着迎春去放鹅，有一只高大个很听迎春的话，迎春叫它跳，它就是湖面上旋转起来，像个舞蹈家。迎春让它跑，它就展开双翅，伸长了脖子，大叫着飞跑起来，它的脚脱离了地面，飞出远远一段路程.........
后来，鹅要卖了，所有的鹅都被装上了车，迎春却抱着高大个哭喊着不准卖她的鹅........
读中学后，很少会遇到迎春了，只是一次傍晚，她的母亲拿着一根柳条抽她，一边抽一边骂：贱丫头，你没衣服穿啊要买新衣服？我让你赤身露体了吗？你自己赚了多少钱？！”
以后没有看到过迎春，只是常常会听到村里人低声议论着什么‘恋爱’，‘**’‘离家’‘堕胎’‘丢死人的小老婆’.........
不管别人怎么说，在我心里，迎春一直都是我们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迎春，那个善良的迎春。
这么多年没见了，迎春有些不安的坐在我旁边。
“其实，我很早就想来看你了，可.......我又怕......对你不好。”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会怪我吗？”
“怪你什么？”我说：“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方式，你在为自己活着，只要你过的好，我不会怪你的，在我心里，你仍旧是小时候的迎春，那个善良的抱着高大个哭的迎春.........”
迎春忽然一把抱着我哭了：“林，我多想回到小时候，回到一起合你在门前看雨的小时候啊.........‘
“不要哭。”我帮她擦眼泪，安慰她说：“我们都长大了呀，迎春，这些年，你都好吗？”
“好吗？”她摇头说：“林，我不知道！十六岁时，我和表哥相爱了，因为表哥是抱养的，我以为我们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是可以相爱的。表哥给爸跪下，爸却以死相逼，说如果我们一定要在一起，他就喝盐卤自杀。表哥让我跟他逃走，我没有，我怕爸爸真的会自杀。表哥一个人离开了，没有再回来，我的心也跟着走了.........后来，我在饭店上班，认识了几个男孩子，他们都不是真的爱我，花言巧语也只是要得到我的身体，我一怀孕了，他们就都退的远远的保持了距离，我也明白的，看惯了，厌倦了，心死了........”
听她用如此平淡的语调说着‘看惯了，厌倦了，心死了’，我伤心的落下泪来。
“后来，遇到了我们家的老头子，我喝醉了吐酒，他从不嫌弃我脏，抱我洗干净，给我换好衣服，抱我睡床上，冲好蜂蜜水让我喝。我生病了，他半夜也会来把我送去医院，他什么都好，就是年纪大了点！他对我父母也很好，妈说想盖房子，他马上就找人把我们家的房子盖了起来；妈被人欺负，被打伤了腿，他知道后，马上叫了一车人杀去他们家里........找个男人，不就是依靠的吗？不就是真心疼我爱我就够了吗？他除了不能给我名分，什么都能给我，为了父母，我也认了！”她叹息一声：“我知道村里人都怎么看我，既然不能为我自己活着，那就为父母活着吧，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就当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