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旧的菱花镜,折射出一张未长开的女子容颜:饱满的额头,弯弯的黛眉,一双黝黑的杏眼波光流转,柔中带媚,若不是被那厚厚的刘海遮住额头与眉毛,又肤色发暗,只要稍作打扮,这原身,也不失为一位美人儿……
单手托腮,张蕙宁对着镜中的容颜轻笑了一下,然后不屑的摇头;
再美的人,又如何?
到头来,还不是红颜枯骨!
前世的自己,不就是吃了容貌出众的亏,年纪小小就被人垂涎,若不是嫁了那人,说不定后来也是一双玉臂千人枕的结局……
况且,目前最重要的,是这身子太弱,本就先天不足,后天又缺乏滋补,连带着落水导致寒气入体,若想今后生活安逸,还真得细细调理呢!
抚摸着一张蜡黄的小脸,张蕙宁脑海中琢磨着这一早晨从蕊语、秋蝉口中探出的原身境遇:
郭氏兰心,年十四,永昌侯郭宏韬次女,母嫡妻淳于氏。
身为永昌侯府唯一的嫡女,本该享有无上的荣华与尊贵,但前身却十分怯懦,加之才智愚笨,干什么都比其他人慢半拍,从小到大磕磕碰碰,出了不少错,也受尽了众人的排挤苛责。而当郭府庶长女郭芙蓉以一曲《秋思》名扬京都,郭氏族中二房、三房的其他同龄女子越见出色,长相一般、胆小笨拙的郭氏兰心,也渐渐淡出了京城贵女圈,被掩盖了所有光彩。
对此母亲淳于氏捶足顿胸,但因她娘家淮阴侯府日渐没落,又只诞一女,多年再无所出,故而也莫可奈何。渐渐的心灰意冷,从郭兰心十岁起就退居侯府佛堂,只知每日吃斋念佛。
反倒是那郭宏韬后娶的如夫人杨氏,凭借着显赫的家族,宫中受宠的贵妃长姐,升为平妻,逐渐掌握了府中中馈大权。加之肚皮争气,嫁入郭府两年就生育了一子一女。长子俊逸早早请封了世子,入国子监;女儿芙蓉才貌双全,颇得祖母于氏欢心。而这些则越发显得淳于氏母女无用,连带着永昌侯郭宏韬对待二人的态度也越见淡漠;若不是致仕的郭老太爷仍健在,念及往日与外家情谊,力挺淳于氏,怕是他早贬妻为妾了。
郭兰心身为嫡女,地位尴尬。喝的是府中二等茶叶,穿的是杨氏母女挑拣剩下的绫罗绸缎。本该属于自己的二进宅院浣花院,也被郭芙蓉霸占,只能退迁到庶女才住的春风阁,畏缩在偏僻居所,足不出户。若不是每年还要参加大节的祖宗祭拜,几乎快成了被郭府众人遗忘的人物。
主家的态度决定了奴仆的风向,连带着府中的丫鬟婆子对待郭兰心也漫不经心,疏于伺候,故而才有了原主跌入荷塘溺毙,张蕙宁附身的机会。
重生的张蕙宁是欣喜的,对于郭兰心的凄凉处境亦十分满意。
前生的她惊才绝艳,身登王妃高位,却抵不过红颜命薄,子嗣凋零。如今的她“平凡怯懦”,正可以韬光养晦。
“心娘,怎不在床上多躺躺……”
责怪中带着宠溺,打帘进来的正是郭兰心的奶嬷嬷顾氏,四十余岁,一身干净利落的打扮。她是母亲淳于氏的陪嫁媳妇子,守寡后就一直跟在郭兰心身边,也是原主身边除了母亲淳于氏,唯一能够给予温暖的人。
“哎呀呀,衣衫还淋湿了!”
目光急扫过郭兰心湿漉漉的袖子,顾奶娘神色惊慌,赶忙从柜中取出干净的外衫,服侍主子换下湿衣。随即瞥了瞥还在廊下的两个大丫鬟,顾氏“呸——!”了一声:“偷奸耍滑的小蹄子!”
落下纱窗,回望小主子瘦弱单薄的身子,她的目光越发心疼。
“夫人整日里吃斋念佛,仆役们又不济事。嬷嬷年岁大了,不可能事事周到,心娘你落水后这身子就越发不好了,更要懂得照顾好自己啊!”末了,竟是已经落下泪来。
“嬷嬷,只是这点雨不算什么。再说前几日身子困乏,胸闷不已;今日开了窗,又在栏杆旁站了一会儿,顿觉舒服多了……”
拉住顾氏的手,郭兰心眼中笑意满满,脸颊上泛起一丝红晕。
看的顾氏一脸欣喜,赶忙念了一声佛:“真是谢天谢地,心娘看来是大好了!”
转头又向回廊“呸”了一口:“贱蹄子,一帮短视的东西,咱们心娘再落魄,也是正经的嫡女,也是正室所出!那庶女出身的杨氏若不是宫中有个受宠的亲姐,怎么也抬不成平妻!永昌侯郭家,还做不出贬妻为妾的丑事!只要大夫人地位不倒,那杨氏再跳钻也无用!”
“嬷嬷,您可别忘了,她还有个做世子的儿子,将来的永昌侯……”轻笑着,郭兰心扶住了激动的顾氏。
“那算什么!只要老太爷还健在,侯爷就不敢忤逆,小姐再安心等几年,等嫁个如意郎君,又何愁过不上好日子……!”
“如意郎君吗?”
轻吟着,郭兰心眸中划过自嘲。
以自己现在的处境,依那杨氏的性子,恐怕将来挑选的夫婿也好不到哪儿去吧!?更何况,今世的她,早已心如止水,对男人已经死心了,本是发誓要孤独终老的,又怎么会有夫婿呢?
且顾氏到底见识短浅,看不到这大秦皇室平和下隐藏的危机;就是这华贵的永昌侯府,都不在她的计算之内呢!
毕竟,五年之后可是要天下大乱的。大厦倾覆,任是那王公贵族、贫民百姓顷刻间也是命如草菅。且前世随夏王转战山西之时,这永昌侯府可是连听都没听说过,恐怕早已是灰飞烟灭了吧……
故而看到府里的勾心斗角,观杨氏母女上蹿下跳,她只是付之一笑。早晚都是一堆残垣瓦砾,身后的荣华富贵又算得了什么?最后还不知道便宜了哪个乱军盗匪呢!?
不过,离及笄还有一年多了,自己真该好好谋划一下了。
正暗自思索着,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娇叱:“二姐姐可真真是大逆不道,小小年纪就张口闭口夫婿,难道不怕父亲和祖母大人知道责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