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昭宗年间,藩镇割据,天下大乱。
天佑元年(天历904年)春,夏王左毅拥兵入京,斩杀朝臣,囚禁宗室,拥立宣王,逼迫昭宗退位。
事成前夜,王妃张氏病重,夏王星夜兼程赶回汴京。
昔日丽人,今朝奄奄待毙,忆及往日恩爱,夏王泣卧榻前。
张氏紧握夏王右手,目中含泪,临终仍凄凄劝言:“人生总有一死,妾身列王妃,已越望外。大王英武过人,他事皆可无虑,惟“戒杀远色”四字,乞随时注意!妾死也瞑目。”至此气血上涌,咳喘交作,延挨昼夜薨逝。
夏王大恸,守于灵前,三日不食。
天佑四年三月,夏王弑宣宗,黄袍加身,即位改元,追封张氏为贤妃;及子友贞即位,追册元贞皇后。
后世史书盛赞张氏:与夏王结缡于危难之中,伉俪情深,贤明精悍,敢做敢言,动有法度;从柔婉之德,制虎狼之心,堪称大夏开国第一贤妇。
……
“姑娘与我同乡,猝遭兵祸,想是受惊不小!”
华丽的厅堂,粗犷的男子面目含笑,在众人的惊愕中,一双黝黑的大手强横地搀扶起满身泥污,鬓发散乱的粉面女子……
泪光盈盈中,只见女子袅袅一福,含羞答谢,“父已去世,母亦失散,幸得将军顾全……”
***
“宁娘,毅心悦你已久,娶妇不得如卿,情愿鳏居!”
一处宽广的宅院,落雪的寒梅下,只见粗犷男子单膝跪地,猛拉住衣衫破烂,泪流满面的女子,声音中满是乞求。
无限羞愤与绝望袭来,女子只觉天旋地转,一口鲜血喷溅大地……
***
“素娥,你委实出色,勾得我心痒难耐……”
清雅的居室中,传来一阵嬉笑与粗喘。头插玉簪、神情惊惶的华衣女子扯开帘幕,望见的是男人与弟媳在拔步床上翻滚的身影。然后,心中滴血的她听到了男子不以为然的声音,“宁娘,明日就将她安排到梨香院吧……”
一众仆役环视中,只见女子轻轻一福,再抬首已是笑颜如花,袅袅婷婷步于床前,轻执起瘫软女子的手臂,低柔回复。
“妾,恭喜将军又得一妙人儿……“
***
“宁娘,汝甚得我心,娶妻若此,毅三生有幸!”
静谧的主卧,只见男子紧紧搂住重伤苏醒的女子,声音颤抖……
“妾今生能嫁大王,亦无怨无悔!”
单手轻捂住疼痛的胸口,女子状似温驯地埋入男子怀中,柔声低语;却在男子闭目养神的一刻,露出满脸苦涩……
***
“……张氏蕙宁柔明专静,贤婉淑德,册封为夏王妃!”
宏伟的大殿,回荡着传旨太监洪亮的声音,只见满头珠翠,一身大妆的绝艳女子端庄跪伏在粗犷男子身边,一双纤白的玉手捧过御旨,虔诚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天历882年春,盛都。
是夜,一场豪雨席卷天地。
电闪雷鸣中,阴暗的斗室,昏睡多日,沉浮于梦中的瘦弱女子猛然惊醒。
一双颤抖的玉手艰难的推开紧闭的纱窗,凝望着窗外一帘雨雾,再也禁不住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有多少年,没有真实的感受这冰冷的雨?听到那“哗哗——”的声音了?
又有多少年像如今这般安然坐卧,不需再日思夜想,殚精竭虑了?
昔人曾云,人世种种,譬如镜花水月;名利权势,恰似过眼云烟,前生种种,正可谓:
曲终人散皆是梦,
繁华落尽一场空。
纵使人间至高处,
一抔黄土墓草青。
而如今的境遇,是梦吗?
***
一夜风雨,清晨的永昌侯府,落花满地。
已是巳时,如梭的春雨却尚未停歇。
位于后宅的一处偏僻宅院,一身旧衣的瘦弱女子,在茫茫雨雾中凭栏运望。
本是豆蔻之龄,肤色却稍显蜡黄,呈现病弱之色。巴掌大的小脸,轻锁的黛眉下,镶嵌着一双大大的杏眼,而此刻那双杏眼中流露出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深邃。
纤手轻抬,女子盛接起冰凉的雨滴;凝望着堂前那细雨中振颤的粉色花蕊,口中轻吟,满是讥诮。
“贤妇?第一贤妇?呵呵呵……”
贤良淑德?
呵呵,那是要用多少辛酸,多少血泪才能换得的?!
此中真味,又有谁能凭说?!
众人只知她出身世家,才貌双绝,助夏王灭秦登位。又怎知她也是书香儿女,也曾渴望知心知意的良人,盼望着一生安逸平和?若不是遭逢战乱,家破父丧,又怎会颠沛流离,嫁给那妻妾众多的夏王?
虽为正妻,却要时时面对夫婿的好.色荒淫,甚至还将族弟的妻子纳为小妾,与自己姐妹相称!
后院里每日与一干千娇百媚的妾室明争暗斗;前方夏王嗜杀,她还要多次劝谏,屡屡救下营中将士。每每午夜梦回,总是被那鲜血淋漓的噩梦惊醒,忧叹夫君杀孽太重,祸及子嗣。年过三十便心力交瘁,身染重病。纵使这样,临终仍不忘苦苦劝谏。
可是,出身草莽,少了束缚的夏王又怎么会听?短短六年,就因诛杀大臣,***子媳被养子们乱刀砍死。
只可怜儿子友贞,年方十四,临危即位,羽翼未丰,就被那疯狂反扑的秦氏子孙攻陷京城,自.焚殿中;一干妻妾被辱,左氏男丁尽数伏诛。
红颜薄命的张蕙宁,灵魂飘飘荡荡八年,见证了大夏的崛起与灭亡,心中的不甘与厌恨也膨胀到了极点。在夏王死于非命的一刻,追寻着那飘荡起来的荒淫灵魂,曾经她愤恨的伸出双手,想要扼死那仅剩的一魂一魄,却偏偏被地府的鬼差拦截!
不愿投胎的她惊慌躲藏,直到发现儿子友贞葬身火窟,飞身扑救,却不想竟遭滚滚天雷直劈而下,一道白光闪过,醒来时已回到了天历882年,附身到了太原府郭氏女身上。
是什么,突然让自己移魂现世的呢?
是那道猝然闪过的一道白光吗?
“咳咳——”
胸口微痛,苏醒不过一天的张蕙宁重重的咳了一声,打断思虑,弯身猛咳出一口深褐色的粘痰。心中暗叹这破败的身子,真是够糟糕的。
手中扬起一方素白的手帕轻拭嘴角,忽然,那一闪而过的灰暗吸引了她的目光,凝望着帕子上残余的暗色,她不信的眨了眨眼,一瞬间稍显惊愕的目光迅速游移,轻瞟过远处廊下闲坐嬉笑的两个大丫鬟——蕊语、秋婵,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玩味的微笑。
醒来便不见半个探望人影,生身父母更是无踪……还有这诡异的痰色,分明是……
看来,这原身的处境,很不一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