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军破了重关，一路攻向烨城，沿路关卡的守兵似乎不堪一击，完全没有对景军造成任何威胁。即便如此，凌墨渊还是觉得，自己花大工夫降了这个小将是对的，不冤枉。血流成河的战场上他把长剑从一人胸膛中抽搐，笑着看向不远处那个拼杀的黑色身影——
夏侯无颜来了这里后，打仗是不要命的。他不披盔甲不戴头盔，只握着那宝贝似的黑色长刀就直接冲上了战场，一句话不多说便开始砍杀，受伤也毫不在意，似乎那根本不是他自己的身体。简直就像是人偶一般，什么思想都没有。
不过也好，够忠诚，绝对的安心。凌墨渊想着，不由笑了。下一刻他一夹马腹，策马直冲向敌军中的主将。
夏侯无颜觉得左臂一阵刺痛的时候侧过头来，黑色的袍子看不出是否染血，但袖子上的的确确是有一道划痕，刺痛也十分分明。他的目光在手上的手臂上略一停留，然后又挥刀砍向面前的一名士兵，再没在意手臂上的伤口。苏程言从后发打马赶来的时候，正巧看见一名烨国军人挽出的剑花在夏侯无颜背后挑出一片血雾，但那小将似完全没有感觉一般，连身形都没有任何停顿，利落地转身削下了那人半个肩膀，然后继续拼杀。苏程言有些急了。
他冲到小将身边挡开了几名士兵，伸手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扯，夏侯无颜就轻飘飘地落到了他身后骑在马上。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无颜你干什么，有你这么不要命的吗？”苏程言一边挡开左右攻过来的敌人，一边侧过头，没好气地说道，“你在牢里受的伤一直就没怎么调养，现在又来这拼命，如果出了事小九怎么办？”
“你还知道小九？”夏侯无颜这一句回得飞快，没有一点停顿一点犹豫，语气是毫无波澜的，没有责怪的意思，苏程言的心却在刹那间顿了一下。
你还知道小九？这话什么意思，苏程言自然明白。愣了片刻，他努力驱散心中的压抑和愧疚，猛晃了晃脑袋。已经这样了，苏程言，你没有退路了，没退路了。这是在替天行道，你没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你是在替天行道。
“小九订婚了。”又是波澜不惊没有语气波动的一句。
“你说什么？”苏程言有些错愕地回头，正正对上了夏侯无颜死水一样的红色眸子，顿时一失神。不料就是这一失神，他胯下骏马给人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两个人狼狈不堪地从马上滚落下来。
匆忙起身堪堪躲过刺过来的几杆长枪，苏程言额头已惊出一片冷汗，抽剑抵挡。他抽空瞟了瞟跟他一起滚下来的夏侯无颜，小将整个左肩塌着，左臂就真的像坏掉的木偶一样甩来甩去，只是这木偶脸上丝毫表情都无。苏程言登时只觉得一股火从心底不停往上窜，撩得自己额头和脸颊滚烫滚烫。
这一场战役结束后，凌墨渊简单清点了战场，吩咐士兵埋了漫山的尸体，便打马回营。在兵士们眼中他们的少将军永远是意气风发飞扬跋扈的，不曾失败，不曾低头，永远都是那样骄傲。天之骄子，风华绝代的天之骄子。
苏程言在杂乱的战场上找到夏侯无颜，小将正坐在地上细细擦拭着手中的长刀。
苏程言不由分说拉住他的手一把拽了起来，有些没好气地把他扔上自己的马。苏程言力气不是很大，但此刻把夏侯无颜一个大活人扔上马，居然也不费什么力气。他皱皱眉，自己也上了马，见身后小将一点反应都没，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夏侯无颜你装什么哑巴，瘦得跟个杆似的风一吹就散了，没见过这么作践自己身体的。跟我回去洗伤口。”
身后没有声音。忽觉得背后一轻，苏程言诧异地回头，却见夏侯无颜跳下了马正背对自己朝相反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一皱眉头，苏程言忍着怒气下马走过去拉住他的右手，好言道，
“无颜你听我说，你左手断了，不看大夫会废掉。”
“那就让他废。”说完，继续不紧不慢往前走。
“别任性……”
“你看我像在任性么。”
“你就是在任性！”苏程言一张俊脸憋得有些发红，前些天酒宴上憋屈的场景和感觉又涌了上来，他干脆一咬牙，反正这张脸迟早要撕破。
“没有。”依旧不回头，语气也没有波澜。
“夏侯无颜，跟我回去，这是命令！”苏程言拿起了右将军的架势。
“我凭什么要听你命令。”
“你这人……你是存心闹别扭还是怎样！”苏程言几步上前挡住了对方去路，压制着心中怒气，呼吸都有些粗重起来，“我背叛了你们你记恨我是不是？害你背了个卖国的名分你记恨我是不是？害你和若儿和小九分开你记恨我是不是？那我呢？我就不记恨我自己吗？”
夏侯无颜不说话，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继续走。无奈走了几步就撞在那人身上，换了方向走，那人始终挡在他前面。
“苏将军，劳烦你让开。”
“不让！”苏程言提高了音调，“跟我回去。”
“不回。”
“你……”苏程言一皱眉，也管不了那么多，直接一把抓住了他断掉的左手。果不其然，夏侯无颜喉咙里一声痛哼，当即身子就软了半截。苏程言心里冒出一点小孩子诡计得逞的得意来，转过身子一手拦住少年肩膀，另一手拦了腰，就以这样一种很别扭的姿势向马匹挪去。怀里夏侯无颜刚开始还在很不老实地挣扎，无奈挣了几下就没了力气，浑身的伤口又实在是疼，干脆乖乖放弃抵抗跟他走。
苏程言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小得意，之前跟夏侯无颜过招自己从没赢过，就算赢了，也是他故意放水，如今竟然这么简单就制服这个平常无法无天的发小。但转念一想，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干脆摇摇头清空了脑袋里所有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