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白兔人有大大的白兔子脑袋,但身子完全是小孩摸样,有胳臂有腿,他的手像戴着白绒手套,抱着一把仅有三根弦的木琴。他闭着眼弹着琴扯着嗓子唱着歌。
肖冥“啊”的大叫一声,有点害怕。那个白兔人“啊”的也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由于他头太大,一后仰,头就坑地上一个小坑。白兔人仍开木琴抱着头在地上打滚,边滚边嚷:“哎哟,疼死了,疼死了。”
白兔人滚了一会儿,看到了肖冥,他全身打起哆嗦,吞吞吐吐的说:“你......你......你干嘛呀......你干嘛吓唬我?”
肖冥见白兔人的摸样不是那么恐怖,反而有几分可爱,害怕的情绪减去了一半。她对白兔人说:“我没有吓唬你,是你吓着我了。”
“啊?”白兔人睁大眼睛,“我吓唬你?就我这幅摸样还能吓人吗?姐姐,你可不要再捉弄我了。”
肖冥问:“你怎么有大白兔的脑袋?”
白兔人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身上的土沙说:“我呀,一生下来就这副德行耶。奇怪了,姐姐,你在这干什么?”
“我在这等我爹爹,可是我爹爹不见了,一天都没回来。”
“那你和你爹爹为什么来这儿?”
“不是的,我和我爹爹是去找我娘亲,路过这里而已。”
“哦,那姐姐,你娘亲在哪儿呀?”
“不知道,”肖冥摇摇头,“你老是叫我姐姐,你比我小吗?”
白兔人很肯定的说:“一定比你小,我才两岁。”
“你才两岁?”肖冥惊奇的张着大眼睛,“你比我小四岁啊,我六岁了,看来你是应该叫我姐姐。”
“那姐姐,我叫白淘兔,”白兔人说,“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肖冥。”
“以后我就叫你肖冥姐,你就叫我淘兔弟。”
肖冥和白淘兔一起格格的笑起来。笑着笑着肖冥就哭了,她想起了父亲。
“肖冥姐肖冥姐,你怎么了?”白淘兔慌了。
肖冥大把大把的流眼泪:“我想我爹爹了,我爹爹不见了,呜呜......”
白淘兔劝了半天,肖冥仍哭不止。白淘兔捡起琴跳起来,边弹边唱。肖冥见白淘兔的丑样儿,转涕为笑。
这时候的晚霞开始让位于黑夜,什么东西都开始模模糊糊。
“肖冥姐,你去我家吧,天黑了。”白淘兔说。
“可我爹爹回来看不见我怎么办?”肖冥难以取舍,怕黑又怕错过父亲。
白淘兔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吧,肖冥姐,我写张字条留在这里,你爹爹回来了会按着字条来找你的。”
“那你家远吗?”肖冥问。
“不远不远,就在前面一个大坡下面。”白淘兔从身上的挎包里拿出纸笔,并在纸上写了几句话。肖冥看不懂问:“淘兔弟,你写的是什么呀,是字吗?你还会写字啊?”
“当然会,我娘天天教我写字。”白淘兔写完,找了找,看什么地方醒目又风带不走,可是找不到。
肖冥说:“我有个主意,写到石头上,写大点,我爹爹一定能看见。”白淘兔就在石头上写了些大字。
肖冥抱着刀和白淘兔离开了这,把马和帐篷留了下来。
两个孩子在星空下聊着孩子话题,他们聊得很投机,有点像相见恨晚的感觉。聊着聊着就走到了山坡前,肖冥俯瞰,不禁“哇——”了一声,她被坡下的景象惊呆了,坡下竟然是个灯火辉煌的闹市。小孩、老人、大人都在街上逛着走着笑着,有各种各样的奇怪摸样的人在人群里,有虎头人身的、猫头人身的......白淘兔看着肖冥的一脸惊讶,很骄傲的说:“漂亮吧,肖冥姐,我家就在这条街里。”
肖冥跟着白淘兔进了热闹的大街,街上卖什么的都有,还有演杂艺的,人们都那么开心安和。
一个老人冲他俩走过来,出手就拧住白淘兔耳朵,白淘兔“哎呦”叫疼。那老人头发蓬乱,胡须黑间白,圆胖脸,长相很可亲,眉头浓深重粗锁到一起。老人发着努,但一点也不严肃,他对白淘兔大吼:“兔崽子,一天找不到你人,是不是又出去了,是不是管不住你了?”
白淘兔委屈地说:“介爷爷,介爷爷,我错了,我再也不瞎跑了,好疼啊,您放了我吧。”
肖冥看着这个介爷爷的脸,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地里种的大冬瓜,不自禁的笑了一下,然后捂住自己的嘴,感觉不好意思。
介老人看着肖冥松开了拧白淘兔的手,做出深思不解的表情姿态,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咦?这是谁家的孩子?我的记性有问题了?”
白淘兔说:“介爷爷,不是你记性不好,是我刚把她带过来的。”
“啊?”介老人睁圆了眼,俯下身子问肖冥,“小姑娘,你打哪里来?怎么一个人?”
肖冥说:“我从清花岭来的,是和我爹爹一起去找我娘亲的,可今天我一觉醒来我爹爹就不见了。”
“好可怜啊,”介老人摇头说,“世上的可怜事真的太多啊!不过不用担心,小姑娘你就住在我们这个平和街吧,你叫......”
白淘兔不耐烦了,抢过话说:“介爷爷,你还有没有完,她叫肖冥。你忙你的吧,肖冥姐我们走!”
然后两个孩子嬉笑着跑开。介老人赌气脚跺地,叉着腰喊:“你这个兔崽子,哎呀,管不了你了,管不了你了。”介老人骂了一会儿背着手扭身往人群里走,自言自语:“不管你了,我看热闹去。”说着混进了街里的热闹。
淘兔弟告诉肖冥,这个街叫平和街,介老人叫介子引,他是平和街最有声望的人,街里的人有事都找他,不过街上确实什么事也没有。
肖冥终于到了白淘兔的家,他的家很普通,有个院子;家里面干净整齐,看起来温馨舒适。白淘兔的母亲和他一样都有个兔子脑袋,他母亲脸上有着永不变更的笑容。肖冥觉得白淘兔的母亲可亲可敬,尤其是她为肖冥和白淘兔做的饭,外貌叹为观止,口味回味无穷。
白淘兔母亲收拾和安排好一切,两个孩子已经困的眼皮都快睁不开了。白淘兔母亲就轻轻的吹灭蜡烛,三人睡到一张大床上,她左手抱着肖冥右手抱着白淘兔,睡着。夜,这时候也跟三个人一同睡着了。
肖冥抱着白淘兔的母亲,睡梦中带着笑。白淘兔母亲体温的温暖,暖进了肖冥的梦,暖进了她冷了好久的心。肖冥这一觉睡的好香好香。梦里的肖冥自己对自己说:“我爹爹一会儿就来找我了,他不可能找不到我。这里这么多人,我爹爹即使没看见石头上的字,也会来这条街打听的。那时候,我爹爹一定吓坏了,他看见我,一定又笑得比花都灿烂,对,比花都好看。我爹爹一定会找到我的,一定会的。”
夜,悄悄的溜了。太阳升跃了地平线。这是个少有的大晴天。
肖平郎和锦弦告别,苦巴叔把肖平郎从森林里的一个光圈中送了出来。肖平郎回到一望无际的空阔荒地,那片石林在无风沙的天地里隐约瞧得见。肖平郎作别苦巴叔,狂奔向了石林方向。然而到了石林空地,只见到马、帐篷,就是见不到女儿肖冥。肖平郎顿时哭了,大声呐喊着女儿的名字向四周跑了个遍,可毫无女儿的踪迹。他跪在了地上抱头痛哭,哭了很久很久。
肖平郎又回到那片空地,他无意扭头,看见了石头上的墨迹。这墨迹就是昨天白淘兔留下的。不过它没有引起肖平郎的注意,因为这一连串的墨迹根本就不是字。
肖平郎整个人瘫到了地上,一动不动,女儿就是他的一切。虽然他现在没有被苦巴叔的那条项链锁住,但他全身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他就那样躺在地上,一直躺到了天黑。
肖平郎从地上爬起来,瞧见前方的坡下冒着光,把天上的薄云都染上了颜色。肖平郎走了过去,发现山坡下竟然有个灯火辉煌的长街,街上坐落着俨然的屋舍,可街上却一个人也没有。肖平郎感到奇怪了,因为白天的时候山坡下什么也没有,怎么到了晚上会出现这么一条明耀的街?
如此怪的事,肖平郎不能不把它和女儿连系起来。他走了下去,然而越靠近那条街,那些光越虚晃模糊,永远到不了,只是进入明耀的烟雾之中。
肖平郎回到山坡上,那条街的画面恢复清晰,如同是海市蜃楼,而又胜于海市蜃楼。
在肖平郎的眼里,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而其实此刻的这条街热闹非凡,肖平郎看不见。他女儿肖冥此刻正同白淘兔和白淘兔母亲一起看街上的耍龙舞,人们都拍手称好。那扮龙尾的人是介子引,大家都笑称他老顽童。介子引玩到半途停下来,看向山坡的远方。舞伴问他:“介爷爷,怎么了?”介子引说去撒尿,凭故溜到一个角落去找一口井。介子引点点头在心里说:“难怪把山坡和夜都照明了,原来白天打水的时候忘了把井口盖上。”于是把井盖盖上。
这时候,肖平郎眼前的街突然消失,黑咕隆咚的什么也没有。而肖冥却还在那平和街和街里的人一起玩耍。
肖平郎有点害怕,心想:“冥儿见了这里的一切一定也会怕的,她害怕就会哭就会喊,会把刀抱得紧紧的,然后心里就只想回家。对,她一定往回跑,一定以为我回家了。对,我要往回走,冥儿一定怕极了,在路上哭着。她这么小一定还没走出这片荒地。”肖平郎回去收拾了包裹缠背上,急急的往回走。可夜太黑了,毫无方向感。肖平郎就在原地勉强了一夜,第二天天微明就动身了。
漠然的风沙肆无忌惮的拍打肖平郎的脸,肖平郎坚毅而又无力地穿越。他心里像有支拉了满弦的箭却又始终待发。他全身肌肉紧着绷着。
薄薄的沙雾吹到肖平郎的脖子里,如同一窝蚂蚁往里钻,忽然脖子上钻来了一圈凉,肖平郎筋骨酥软趴到了地上。他眼前跳出个人,这个人蹲地上瞅着他。这个人大红脸,一嘴胡渣。肖平郎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苦巴叔,看来脖子上又戴上那条项链了。
苦巴叔瞅了半天肖平郎,表情疑惑地说:“怎么这人好面熟,像在哪见过?”肖平郎想说,苦巴叔是我,但无力说不出话。苦巴叔扛起肖平郎,把他塞进了铁笼里,鞭马动车,往雾沙里驶去。
苦巴叔不时的回头看肖平郎,后来终于想起来了,停下车,手伸进铁笼取下项链。
肖平郎长舒一口气说:“苦巴叔,是我,你已经抓过我一次了。”
苦巴叔没说话,显得忧怨无奈,坐了地上背靠着车轮。肖平郎握着铁栏问:“苦巴叔,我女儿不见了,你有没有看到过她?她特别小,才六岁。”
苦巴叔没回答,半响,开口说:“你走后没多久,我家奶奶就又昏迷了过去,下午才醒来。她醒后一句话也不说,一直在阑干旁看着天空发呆。看着奶奶如此模样,我们几个人都哭了,快没希望了。不管是她不喜欢的男人还是她喜欢的男人,都救不了她了......”说着说着苦巴叔流下了泪,他拭去泪接着说,“我家奶奶还这么年轻,还没十九岁,为什么这么命苦。你说,我该怎么办?”
肖平郎躺了下来,眼神迷离,低声说:“为什么我们都这样的命苦。苦巴叔,你抓我到锦弦姑娘那又有什么用,害得我的女儿现在找不着了。你们说这里野兽温顺,可我女儿就是找不到,不是被吃了,不是被叼走,那你说她才六岁会跑哪里呢?你说她会跑哪里啊?”肖平郎哽咽起来。
“你出来没见到你女儿,不可能吧?”苦巴叔有些不敢相信,但肖平郎这副模样又分明是没见到他女儿。
“奇怪了,”苦巴叔说,“我敢用性命担保,你女儿绝对不会遇害。可是她怎么会不见了呢?难道......”
“难道什么?”肖平郎问。
“应该不会,”苦巴叔说,“但是如果不是去了那儿,又怎么会不见了呢?”
“苦巴叔,是哪里?”肖平郎问的很急切。
苦巴叔站了起来,看向被风打了卷的雾沙,慢慢的说:“我们这里有一个地方,听姑姥......也就是我家奶奶的姑姑说过,那个地方住着一些与世隔绝的人,还有一些妖。相传在几千年以前的仙妖人魔大战里,一个名叫介子引的小仙违背师命,没有去救被魔围困了的几百名仙人,而是带着仙界的一件宝贝躲了起来。他用那件宝贝把一条街隐没了起来,因此,街里的人街里的妖就全与世隔绝了。不过,有时候那条街会在夜里出现,但完全是海市蜃楼,可见而不可近,有可能是几十年出现一次,也有可能几百年出现一次,谁也不知道。听姑姥说,那条街就在前面的山坡下面。我们看不见。”
肖平郎想起昨夜的事,说:“昨晚我就看见了一条街,街上灯笼满挂,但是却不见人。我想去街里打听,可越靠近它,它就越模糊,走进去只是碰着一团烟雾。”
“昨夜,你见着了?”苦巴叔难以置信,“有些人一辈子也碰不着的事你碰着了?”
“不骗你,我昨夜确实是看见了,它只亮了一会儿就不见了。”肖平郎说。
苦巴叔深思片刻说:“走,去看看,若能见了那里的仙人,说不定我家奶奶就有救了。”说着就调马头往山坡那儿去。肖平郎拍拍铁栏喊:“苦巴叔,你把铁门打开,怎么还锁着我。”
“一会儿再说吧。”苦巴叔狠抽着马鞭,车子像飞了似的狂奔。肖平郎在铁笼里东碰西撞,昏昏晃晃。
车停了山坡顶,可坡下空旷无物。苦巴叔半天无语,眼睛四处搜索。肖平郎在铁笼里叫嚷,而苦巴叔是听不进去的。苦巴叔想:“那小女孩说不定就真的到了那条街,可她是怎么进去的?”想着想着,苦巴叔就往那片石林走去。
苦巴叔在石林空地转了转,他见肖平郎的那匹马现在已经饿得不能动了,在地上奄奄一息,别的什么也没了。当他扭身准备走的时候,发现一处石头上有一些大小不一排了一排的黑色墨迹。这些墨迹很奇怪,形状各异,像是画,有草;又像是字,有事物的概貌,它们组合在一起,不知在诠释什么。
苦巴叔打算把这块大石头抱回去让自己的奶奶锦弦看看,于是他把肖平郎放出来,把这块有墨迹的大石头装进铁笼里,然后似乎很急迫的驾马回去。
肖平郎呆在原地不知苦巴叔想做什么,但他觉得苦巴叔发现了些东西,于是他决定在这里等,等苦巴叔回来。他相信不多久就能和女儿冥儿团圆了。肖平郎越想越觉得有希望,他回到帐篷吃些干粮,发起了呆。他急盼着奇迹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