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吹动了浓暗的云,云又引动了冷冽的北风,淡蓝的天空蓝蓝的浪涛终没有溅开乌云,反被气势磅礴的暗涌之云吞没的干干净净。
云在半天空流滚着向北,大地的风沙跟着也向北。空阔的荒地弥漫了茫然的飞沙,像一群逃兵败将般败退而归。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跟着风或被风驱赶,但偏却有两个人驾着一匹棕红毛的马顶着风朝南慢慢的走,这两个人是肖平郎和他的六岁女儿肖冥。
肖冥眼眯成了一条线,一条很深很深的线,她用这双睁不开的眼看着散不开不透明的世界,看着看不清的路。还要走多久呢?走多久才能见到她的娘亲,小红。她想问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握马缰的父亲,问他,娘亲见了她会开心吗?肖冥仰头看了一下高大却消瘦的父亲的脸,深沉而灰黄,像沙子一样很迷茫。
肖平郎也看了一下女儿,嘴角笑一笑。随后他又瞄向了远方,又恢复了那张沉深黯然的面容,又恢复了那双带着沙的眼。
一时间,他们也都成了沙成了云成了风。于是他们就消失在了这风这沙这云这天地之中。
傍晚的时候,一切都消停了下来,云上挂上了几颗星。肖平郎父女找到了一片石林,选了一块空地搭个帐篷。吃过干粮,肖冥就睡着了。肖平郎四周看了看,没有蛇也没什么可疑的迹象,他也睡下了。他的手没离开刀,他要半睡半醒保护女儿,可持续的紧张神精太疲劳了,不觉间就酣睡起来,鼾声起来。
肖平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双血红的眼睛在死死的盯着他。那双眼不像人,像狼像虎像蛇。梦里的肖平郎实在难以呆在梦里了,竭尽全力自己摇喊自己,不断的向自己呐喊,快醒醒,快醒醒。
当肖平郎睁看眼的时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他发现自己被锁进铁笼里,车载着铁笼在摇摆的路上摇摆,不知道是天在摇动还是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在若即若离。肖平郎感到软弱无力,口干发冷。他不知是否还是梦就使劲咬自己的舌头,但就连这点力气都使不上,还是路上的一个凹地颠簸了一下,他才有了感觉,这不是梦。
肖平郎下一个反应就是女儿,然而铁笼里只有他一个人在车板面趴着,铁笼外是雾沙。这时他的耳朵才有了听觉,他听到一个嗓音发尖的人在唱着歌。肖平郎扭过头斜着视线看到那个人的背影,就是这个人在赶着两匹黑又脏的马,载着肖平郎和铁笼往雾沙里钻,往雾沙里唱。
那个人扭过身子瞥了一眼肖平郎,阴冷地笑着说:“太好了,终于找到个漂亮脸蛋的男人了,嘿嘿嘿。。。。。。”
肖平郎又失去听觉,脑子嗡嗡的发晕,眼睛一黑又昏睡过去。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木桩上,但身上换了套衣服,一身香气,脸湿湿的像刚洗过。有三个人在一旁彼此聊些什么。
“来啦,来啦。”其中一个人嚷了一声,然后三人全跪了地上磕头。
肖平郎低着头,看到一双赤脚进入视线,那双脚踩在毛绒绒地毯上,是双娇嫩水汪的女人的脚。肖平郎视线慢慢上升,看到她的小腿紫透细滑对称;膝盖往上披下了轻罗丝纱打着许多花结的裙子,然后是纤细的腰,胸脯;然后是她的脸,一张娃娃般娇小的脸。她头发散着,披到了肩上贴着脖子。她有双很深很媚的大眼睛,双眼皮深的如黑夜,因此她的眼神也就带上了黑夜的暗蓝,无星无月,一片漆黑,捉摸不住。
她瞅了一会儿肖平郎,转向跪在地上的三个人说:“这个人不错,我很满意,晚上把他带到我的寝室。”说完转过身走了。那三个人欢呼跳起来,抱成一团。这时又一个人跑了过来,他就是那个嗓音发尖的人,他迫切的问:“是不是奶奶答应了?是不是奶奶答应了?”
“对,对,答应了。”一个人说。然后四个人都抱到一起,又唱又跳,像个孩子。
肖平郎想:“那个少女就是他们叫的‘奶奶’吗?那个少女看起来才十七八岁的样子。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兴?他们把我带过来为了什么?晚上让我到那个少女的寝室干什么?我女儿呢?”
到了晚上,两个人驾着软的像没骨头的肖平郎跟着尖嗓音的人走。尖嗓音的人举着火把把黑夜照的更黑,被火光照到的石头,野草,土,沙,全都若隐若现。在三个人的聊天中,肖平郎知道了那个尖嗓音的人叫苦巴叔。他们走进了一个宽胖的石洞,走了一会儿,前方突然蹦出个亮的刺眼的光圈,一圈一圈的套,像站在喷泉正头顶看喷泉。越走近光圈越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白色的光越来越白,越来越白。实在不敢睁眼的时候,光才慢慢消退。
然而白色褪干了,眼前却出现了另一个天地,竟到了白天。蓝蓝的天上挂着粉红的太阳,飘着粉红的云朵,云朵全都各有各形,像花,兔,猪,鼠。。。。。。
肖平郎没想到自己身在了一片浓绿的森林里,青青的草地被一条石子路劈开两半,他们就走在这条石子路上。路的尽头是块空地,空地上筑起一座阁楼,屋檐上开着各色的花,而且不时的有成双成对的鸟儿逗留。
在阁楼一边,有个女子倚着阑干坐着,手托着下巴看着天,她就是苦巴叔嘴里喊的“奶奶”,她依然光着脚。不过她的样子好像很失落。
苦巴叔把肖平郎带了过来,说:“奶奶,我们把他带来啦。”那女子并没看他们,淡淡的说:“好了,你们可以把锁取下来了。”苦巴叔回“是”,伸手去摸肖平郎的脖子,取下一条项链。项链一取下来,肖平郎全身有了力气,这才明白原来是这条小小的项链让自己软弱无力。苦巴叔拿手里项链后,把火把吹灭,火熄灭的同时带肖平郎来的三人一同消失不见踪影。
肖平郎看着她问:“你,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带我来这里?”那女子看了一眼肖平郎,然后斜过去脸侧枕着自己的手臂,低声说:“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他们把你带过来是想让你和我洞房。”
肖平郎有些尴尬不知所措,说:“我,我有老婆,还有一个女儿。。。。。。”说起女儿,肖平郎的神经就绷紧了,急急的问,“你们把我抓过来,有没有抓我女儿?”
“你女儿?”那女子摆过脸来说,“不会的,不会的,他们只抓你一个人,不会抓你女儿的。”
肖平郎说:“那就是说,我女儿一个人在大荒地里。不行,她一定会害怕,会哭的。会不会有什么野兽?不行,姑娘,你放了我吧,我不能和你……不能和你洞房……我有老婆孩子,姑娘我……”
那女子抬起头,格格的笑起来:“你别那么担心,这里的动物是和蔼可亲的,善良温顺的。你女儿不会有危险。你想回去现在还不行,你要在这里过夜,明天的时候他们才能放你。”
“不行不行,姑娘,你放了我吧,我已经有老婆孩子,我……”
那女子点点头,笑着说:“嗯,不错不错,你和以前来的男人不一样,那些男人见了我口水都流出来了。你呢,却完全没有要和我睡觉的想头,不错。你呢,不用担心,你不会和我洞房睡觉的,也从来没有人碰过我。你呀,就在这里过一夜,让他们以为你和我睡了。”
“那,那这是为什么?”肖平郎匪夷所思。
“我呀,放不了你,还得他们放你。而他们放你,必须要你和我睡一觉。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我好,因为我快要死了,想要继续活下去,我必须得和一个男人洞房,但这个男人必须要爱我我也爱他才行。可他们给我带来的男人都爱我我却不爱他。你嘛,是个例外,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你对我没有非分之想,不是坏人,我们就做个朋友吧。我叫锦弦,锦上添花的锦,琴弦的弦。你呢?”
肖平郎平静下来说:“我叫肖平郎,生肖的肖,平安的平,好儿郎的郎。”
锦弦站了起来,在走廊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缓缓移着步子,说:“我是半人半妖,不过我不知道我爹爹是谁我娘亲是谁,我是我姑姑看大的。我姑姑也不告诉我爹娘是谁……不说这个了,这个地方是我家,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梦遥谷。”
“梦遥谷,嗯,很好听的,锦姑娘,你姑姑晚上回来吗?”
锦弦低声说:“不,我姑姑早过世了。”
肖平郎沉默片刻问:“那你为什么快死了?得了什么病?”
锦弦笑了笑,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姑姑没说,她只跟我说我活的时间不长,活不过十九岁。我已经十八岁了,若再找不到心爱的人,我就没有明年了。”
“哎,真的太悲哀了。你有预感你自己会活不长吗?”
锦弦停了下来,她手扶着阑干眼神变的很迷惘:“不用预感,我有个病症,以前是两三个月昏迷一次,后来每个月昏迷一次,现在差不多十来天就昏迷一次。我想过不了多久我会一两天昏迷一次,最后一次就不再醒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好像两个木偶人一动不动。只有花在开、鸟儿在飞在叫、云在飘,还好有个不落的粉红太阳与他们一起静止。
“好了,我给你安置个睡的地方。”锦弦带肖平郎进了阁楼。
昨夜苦巴叔锁肖平郎的时候,肖平郎的女儿肖冥还在睡梦里。第二天她醒来,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肖冥见马还在刀还在,就是不见父亲,她很害怕,她喊、她跑、她哭,她回来马这边又跑开马这边,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跌倒了爬起来,又跌倒……
哭喊了一天,太阳斜在西边的时候,肖冥饿了,她吃了些干粮喝点水,躲进帐篷里急盼着父亲回来。她想睡觉,她害怕黑夜,她多想一觉醒来的时候父亲就在面前就守在她身边。可肖冥怎么也睡不着,她紧紧的抱着父亲的那把刀。
安静的空气本来只有风吹沙的声音,可这时候的天太好了,无风无沙。天上稀薄的云全染着红色,晚霞在这片石林绽放着。那红色像温柔的小手,触摸着肖冥的眼皮,痒痒的,不觉间眼睛就睁开了。肖冥暂时就忘了父亲,也忘了自己,她把自己当做了晚霞的光或者是石林里的一块石头一粒沙子,融入这个世界。
安静的空气,隐隐约约传来一个小孩的声音,他唱着难听的歌,并有难听的琴伴奏。
肖冥想,这里也有和自己一样的小孩吗?她悄悄的走出帐篷,爬到一块石头上,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她发现一个红影子在蹦蹦跳跳的走近,摇摇晃晃的变大,一蹦一蹦,一跳一跳,最后红影子跳出个大白兔。不,是跳出个白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