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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力仰躺在椅子上，双脚双手交叉地放在胸前，闭着眼，两脚架在办公桌上。那上面摆满了各种物件。成摞的打开的、没打开的卷宗，大大小小透明的和不透明的贴着各种标签的证物袋。一个只吃了很少一点的盒饭放在桌子角上。
虽然一夜未眠，此刻的他已经有些疲惫不堪。但他并没有睡，脑子里像有股气浪在不停地翻滚着。他在等着DNA比对的结果，也借此假寐一下，同时也想把自己脑子里朦胧的轮廓弄得清晰起来。实际上，对于他来说，检验结果只是一种象征。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也很自信自己在瞬间去除芜杂信息，重构事件来龙去脉的能力。所以，但一切的检测结果证明了自己的判断时，他一点也不会兴奋，反而会忧心忡忡。
但今天怎么种种忧心怎么会来得这么早？是因为事关周队？还是他的判断即将被证明？“飞鹰”回来了！
六年前的“飞鹰盗车集团”案，在当时曾经轰动一时，而且对任何人来说都诡异异常。
对于任何城市来说，机动车被盗是早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了。这就像许多年前丢自行车一样。一般来说，如果没有人命，警察都会把它作为寻常盗窃案来处理。夏海警方也一样。然而，六年前的一辆宝马7系被盗，却着实让夏海警方紧张了一把。因为，这辆宝马的车主是当时夏海市市长的乘龙快婿，一个在高新科技区任副主任的海归。更让警方紧张的是，当把所有机动车被盗的案件拢到一起的时候加出的数字：当年竟然有137辆中高档轿车被盗，其中价值40万元以上的74辆，而且无一破案。在此前的三年中，失窃车辆共456辆，仅有4辆被查获追缴。破案率之低，简直让人瞠目。
市长姑爷的宝骑没了，就停在一家酒店外面，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就不翼而飞了。市长对夏海的治安状况的担忧和指责是可想而知的。于是，全局上下，每个人都绷紧了弦。为此还成立了反盗车的专案组。那时严正刚当局长，自然由他亲自抓。而章嘉勇刚刚提了副局长，于是就担任了专案组的组长，至于也是刚升为刑警队队长的周占军，当然就是必须干活的副组长。马力也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组长章嘉勇情绪异常高昂，在有市长参加的专案组成立的会议上，大表决心，限时100天破案，而且还给专案组命名为“霹雳111”。并且很得意自己的作品，常常在人前以“气贯长虹，凶狠而浪漫”而自诩。
当时的专案组调集了全局的精英，加上最先进的装备，可谓兵强马壮，刀尖矛利。加上有市长亲自督阵，那次专案，就如同运动一般，搅得夏海狼烟四起，谈车色变。两个星期下来，各部均报大有斩获。可是，当冷静下来分析搜集上来的线索和证据的时候，所有人都陷入了困惑之中。而且大家都隐隐约约地感到了这个案件的诡秘。因为，专案组手头的线索每一条都若有若无，每一个证据都似是而非。整个案件就像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隐约可见，但有看不清，更别说摸得着了。他们的工作等于折腾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整个专案组，甚至市局，都笼罩在一片困惑和沮丧的氛围之中。这中间，最沮丧的应该是章嘉勇。唯一可以让这位专案组的组长拿来说事的是抓住了111个嫌疑人，但审查发现，他们不过是砸玻璃拎包的蟊贼。111和“霹雳111”的暗合，让章嘉勇着实难堪了一阵子。现在还有人如果见他来了而又不想说什么，也会给同伴伸出三个手指头做出一种警示。以致后期专案组依旧毫无收获的时候，非专案组的人见到马力他们都会出自善意或者非善意地说上一句：“还霹雳呢？”有些更损一点的同袍，暗地里传着一句很顺口的话，叫做“霹雳，霹雳，不如一个响屁。111,111却要老章扭腰。”章家勇耳闻着，但也不好发作。对于他来说，传闻才不如一个响屁。他不信，就是不信。
因为更让章嘉勇难以对付的是，当市长姑爷得知案件毫无进展以后，就一天一个电话，三天约见一次地不厌其烦地询问他那宝马安在。弄得章嘉勇身心俱疲，甚至撞墙的心都有了。直到90天的时候，忍无可忍的章嘉勇不等市长姑爷约他，反而主动请姑爷喝茶。但奇怪地是，喝茶没去茶楼，去的是他丢宝马的那家酒店，而且就在姑爷当时去的那个房间。从那以后，市长姑爷就再也没有去麻烦章嘉勇，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有人甚至看见这位海归姑爷见着章嘉勇都绕着道走，仿佛怕被“霹雳”了一般。再过一段时间，那时应该是专案组已经撤了，姑爷开着一辆和他丢了的宝马一模一样的车，又满世界转悠了。不过，他身边的人说，姑爷很长一段时间，都还是绕着章嘉勇走。有时候在市里开会碰到，也就点点头，赶紧借故走开。
周占军是一个心思很重的人。他自信、倔犟，由此造就了他的执着。连续两个月推不去，化不开的愁云惨雾，似乎已经让他到了忍耐的临界点了。他的眼珠子凸出着，充满着血丝。虽然不能说是水米不进，但他吃得很少，因此，他的面形如刀削般线条分明，一脸的灰黑，好像一个月没有洗过脸一样。他连着几天不回家，常常独自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从晚上到早晨。即使是在案情分析会上，他也是心不在焉，而且当别人请示他该如何做的时候，他总是不耐烦地胡乱指责一通，然后宣布散会。让所有人都会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进而看他的眼神也有些异样了。而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他：“有病了。还病得不轻。”马力想为自己的这位学兄抱不平，但又无从说起。所以，那些天也只是默默地从旁关注着。
毕竟是自己的学兄，马力实在不忍心看着他这样下去，觉得自己应该劝劝他。虽然他在专案组里完全是听命的角色，但这时候，认为自己该站出来了。他决定先找周占军谈谈，在一个恰当的时候。
马力记得那天下雨，而且很大。已经很夜了，周占军还在办公室。马力小心地敲门进去。周占军痴痴地看着他，仿佛要从他的脸上找出案件的关键线索一般。马力没有说话，默默地站在他的办公桌前，就这么让他看着。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把眼睛掉转到别处。
马力说出去喝一杯。其实他并没有抱周占军能跟他出去的希望。但当时周占军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一声不吭地走出办公室。在等着马力跟出来，关门的时候，周占军说他知道一个地方，大排档，不过是开通宵的。
也许是雨太大的缘故，马力觉得他们开车走了很久才到。他隐约记得是个叫“胡记”的大排档。两人默默地喝了三杯以后，马力把杯子重重地顿在桌上，大声地：“他妈的，这叫办案？搞运动还差不多！”
周占军抬眼看了他一下，没有说话，径自把啤酒倒满，喝下。
马力也跟着倒满酒，一口喝干。他觉得周占军对刚才的话题不感兴趣，就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周队……”
周占军摆摆手：“别叫周队，师兄就行了。这里也没有外人。”
马力闻听，底气立马上来了：“是，师兄。我觉得，咱们办的这案子，背后好像有一只手在操纵着……”
周占军没有任何反应，又倒上一杯酒，端起来在马力的杯子上碰了一下，并不等马力，喝干了。
马力举着杯子，没有喝，继续说着：“我们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周占军歪头看着马力，怪笑了一下：“也许不止一只手。今天不说这个，喝酒……”
马力有些诧异，原本以为周占军被案件困扰，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他有些诧异。但看到周占军的状态似乎很好，也就放心地陪着他喝起酒来。
那晚他们喝了很多，喝到很晚，差不多天都要亮了。马力把周占军送回家，自己回到宿舍，刚躺了一会儿，就到上班的时间了。当他到队里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每天都是第一个上班的周占军。他以为是喝多了，还盘算着等会儿章嘉勇来了要如何替他拖延一下。可是，章嘉勇一进门，就说周队岳母病重，赶回沈阳了。当天的会由他主持。马力心下暗生疑窦：没听说啊，太突然了吧。
一个星期以后，周占军归队了。他看上去还是显得忧郁甚至是焦躁，但马力从他压抑不住地闪着光芒的眼神里读出了另外的东西，那就是案件很可能有了突破。
果然，当天夜里，周占军就带着他摸进了北郊城乡结合部的一间汽车修理厂。在一堆废铁里面找到了三块车牌，其中就有市长姑爷宝马车的，号码是“夏A86668”，其他两副的数字不是8，就是6。是很多人都趋之若鹜的所谓“靓号”。但令人奇怪的是，所有车牌只有其中一块。也就是半副，另外那一半依然不知所踪。
即便如此，周占军拿着车牌，也显得异常激动，很有些大喜过望的样子。可是，马力却隐约有一种不安。但他没有说，因为在他看来，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活动的痕迹了，藏在露天废铁堆里的车牌，即使没有被处理过，上面可用的信息也可能所剩无几了。
事实证明了马力的担心。接下来围绕车牌和修理厂的调查又进入了死胡同。天亮以后，上百个警察地毯式地搜索和勘察，没有半点痕迹。现场除了周占军和马力的脚印以外，就是进来搜寻的警察的。好像整个修理厂都被仔细地擦拭过了一样。而接下来的排查也毫无进展。因为所有能找到的人都说，这间修理厂早在三个月以前就关闭了。那应该是在宝马失窃之前半个月。更让人不可思议地是，没有人见过有汽车来这里修过。也就是说，它从来没有对外营业。有人只见过院子里有人进进出出，但没有人认识他们，也没有人接触过里面的人。
专案组再次陷入了沉寂。周占军如同困兽一般，整日目露凶光地寻找着能够突破的缺口。马力发现，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周占军都常常会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看看，仿佛怕错过什么，或者期待着什么是的。他判断，周占军关于这个案子，一定有了固定的消息来源。而修理厂车牌的被发现，消息也一定来自那里。可是现在断了，他那个似乎始终不离的手机再也没有了那人的消息。而这一切，周占军都瞒着所有的人，包括马力。
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马力天天晚上陪着周占军在大排档喝酒。说是喝酒，实际上喝得并不多，更像是周占军在等待着什么，因为他依旧不时地看一眼放在桌上的手机，而且眼神里充满着渴望，接着便是无望的沮丧。有几次，周占军对马力说：“其实，我怀疑……”马力不管听了多少次，但每当听到这里的时候，都会立刻集中精神，期待着他的下文。可是，周占军每次都会在一个短暂的停顿之后，有些无奈地接着说：“嗨，算了。也只是怀疑。还有，有些事情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越安全。”马力并没有介意这位学兄不肯与自己分享秘密，只是非常担心他这样的状态。他甚至开始怀疑周占军得了强迫症。
盛夏已经逼近夏海。海风再也扫不去烈日的灼热。整个夏海仿佛处在一片骚动之中。反馈到市局的各项数据显示，发案率急剧上升，恶性案件层出。夏季案发增加，这已经是夏海这个滨临东海的城市的一个显著特征。可能是炎热能够极大地促进人体肾上腺素的分泌，让人觉得亢奋，进而抓狂的结果吧。另外一个案发高峰是在春节前，这也是人所共知的。因为，对于一个移民占多数的新XC市，一年到头到处都是外来打工的人群。春节到了，弄点盘缠回家过年，顺便孝敬一下父母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如果遇到反抗，就很可能引发恶性案件。所以，在夏海几乎照例每年有两次集中打击犯罪的“综合整治行动”，一个在春节前，一个就是在盛夏来临的时候。
现在，夏天到了。严正坐不住了，成立了近三个月的专案组占用了大量警力，至今毫无进展，不说“霹雳”三个“1”，就那怕霹雳了一个“1”，他也好向市里交代。他有意解散专案组，把警力充实到夏季破案上去。可是，市长姑爷的宝马至今也杳无音讯、踪迹全无。就案发突飞猛进的情状来衡量，这已经可以算作积案了。可问题是在市长那里挂了号，而且这位岳父市长还十分地注重家庭，时不时地还关怀一下，如果真的下决心撤了专案组，惹了那一对儿翁婿，怕是后果很严重。他不是诸葛亮，自然不能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但左思右想，还是想出了一个权可称作“万全”的计策来。那就是专案组的名衔保留，但主要警力撤离。眼前这个盗车团伙案，说到底也就是个“宝马车失窃案”，给他来个明办实挂。而且，本来局里私下对为市长姑爷丢车而成立专案组就有许多非议，这样一来，便可平息一下大伙的情绪。等夏天过去了，市面上消停了，再重整旗鼓。可谓一举两得。
严正觉得自己的这套计策肯定行得通，就在局长办公会上说了。不料却遭到了章嘉勇的极力反对。但严正毕竟是市局的一哥，并没有理会章嘉勇的一番气贯长虹和凶狠浪漫的说词，在几句软中带硬的回敬之后，宣布说：“就这么办了。”
办公会一结束，章嘉勇就把周占军召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进行了一次时间很长的谈话。关于那次谈话，局里有好几个版本，而且个个绘声绘色、言之凿凿。最极致的说法是，章嘉勇被严正在会上讥讽，立刻拿周占军出气。说他办案不力，整天像个游魂，有那么多线索却至今破不了案，简直白痴。周占军不服，出言反击，说章嘉勇满身特殊时期气，办案也搞大跃进，是他沽名钓誉，故此延误了战机，使专案组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而且当面骂他是“三条腿”。两人大吵起来，最后竟然发展到拔枪相向……
在马力看来，不管什么版本，但那次的谈话是不欢而散的。至于拔枪相向，马力判断的结果是不可能。因为以章嘉勇出身贫寒，也没有上过正式的大学，关于学历，局里所有的人大概都不太清楚。只是云里雾里地听说是个名牌大学的硕士，是那种在职花钱的。也许正因为这一点，章嘉勇自己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主动说起。即使有人议论此类话题，他也会借故岔开。所以，章嘉勇身上，既有农民的狡黠，又有商人的精明，还有政治家的流氓，像拔枪对自己的下属这样的事情，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如果真的拔枪了，那这个拔枪的人一定是周占军。
不管什么样的版本，如果章嘉勇不说，就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真相了。因为，当天夜里，准确地说，是第二天的凌晨两点十六分，周占军就遭到枪击，死在了马力的怀里……
马力的眼珠子在眼皮地下骨碌一转，迅速张开，盯向房门，收腿抬身。甫一坐定，门就被龙义清撞开。
不用问，马力已经知道结果了。因为龙义清的脸上全写着。虽然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心还是陡然地往下沉去。
龙义清不没有在意马力的脸色，走过来，一屁股坐在马力的对面，把手里的检测报告拍在马力面前：“头儿，你猜的没错，就是他。”
马力一边伸手拿报告，一边抬眼白了龙义清一眼。
龙义清一愣，随即明白了，连忙说：“啊，不是猜，是判断，判断。你判断得很正确。”
马力看着检测报告上的数字，目光渐渐地柔和起来。他在心里默默地对周占军说，周队，杀害你的凶手死了，你可以瞑目了。他告慰着周占军，但内心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沮丧。因为他曾发誓要亲手抓住这个自己面前开枪杀了害自己队长和学兄的人。可是，现在这个誓言永远也不可能实现了。他死了，而且不知道死在什么人的手里。更过分的是，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甚至连名字他都不知道。
龙义清看着发愣的马力，一时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好。突然想起一件事，就说：“头儿，刚碰见严局，让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马力根本没有理会龙义清的说话，眼睛盯着报告上的日期，脸色陡变，抬眼瞪着龙义清：“今天几号？”
龙义清有些诧异他为什么这么问，就指点着报告上的日期：“五号啊，八月五号。”
马力陡然站起来，但紧接着身体摇晃了一下，欲倒。龙义清赶紧站起来慌忙扶住。急切地说：“头儿，你得睡一会儿了。”
马力站稳了脚跟，接着拨开龙义清的手，将手里的报告紧紧地捏，大步朝门外走去。
龙义清赶忙追上前去：“嗨，头儿，你上哪儿去？严局那里……”
走到门边的马力顿了一下，一扬手，把手里的报告抛给龙义清，冲出门去。
龙义清慌忙接住报告，站在门口愣了愣，回身把门关上。
马力铁青着脸，近乎狂奔地在走廊上冲撞着朝大门口跑去。一路引来躲闪着他的警察们的侧目。随后追过来的龙义清一连声，不停地给那些或疑惑，或怒目的险些被马力撞到的着装或便衣警察们道着歉。
恰巧从一间办公室开门出来的章嘉勇看到了这一场景，一把拉住龙义清，欲问怎么回事。
龙义清连说“等会儿，等会儿……”甩掉章嘉勇的拉扯，直追出去。
马力跑出大门，朝自己的吉普车奔去。
康子明正跟两个警察交代着什么，见马力跑过来，迎了上去：“哎，头儿……”
马力没有理会，径自打开车门，跳上汽车，猛地关上车门，发动了汽车。
康子明急步上前，拍打着车窗玻璃。他的面色紧张，显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跟马力说。
马力两眼炯炯地直视着前方，松开了离合，猛一加油，汽车朝大门冲了出去。
康子明慌忙跳跃开来，接着一个滚翻，闪到一旁。
马力的吉普车几乎贴着康子明倒地的身体驶过。
追出来的龙义清无望着消失在大门外的吉普车，无奈地跺了一下脚。见康子明躺在地上，赶过去扶起他：“你没事吧？”
康子明愣愣地望着大门口，又看着龙义清，煞白的脸半天才有了些血色，接着带有哭腔地冲着龙义清大叫：“怎么回事啊，这是？！疯啦？！”
龙义清急忙把他半搂半抱地扭转身子，朝大楼走去。
龙义清和康子明都是三年前进的警队，虽然对周占军的死有所了解，但印象并不深刻，更不知道他们的老刑警队长，就是在六年前的今天牺牲的。
“该死，我她妈的真该死！”驾车疾驶的马力两眼怒视着前方，猛地拍了一下方向盘。他在心里骂着自己。他竟然差点忘了今天是周队的祭日。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去陪周队，无论是在多大的案子，他总要抽出时间去看一看他。今天是怎么啦？几天前还想起这事，怎么到了跟前就差点忘了呢？
“这些都是巧合吗？”他不停地问自己。六年前周占军遇害，六年后的同一天，杀害他的凶手死于非命。是天意？还是他们公开的示威和挑衅？此时他无法判断。但有一点他是肯定的，那就是当年从他们手下逃脱的那个人又回来了。虽然他一想到这一点就不由地胸口发紧，可是他分明感到这是真的。那个被人称作“飞鹰”的人，一定又回到了夏海。
那天，就是局长办公会讨论“霹雳111”专案组要否撤销的时候，马力正在办公室研究前些天查获的三块车牌，希望能从中得到些线索。虽然他心里明白，这样做也是徒劳的。但，做，总比不做好。最起码可以讨个心里安慰。也就是从那时其，马力办案再也不去做这样只能换来内心安慰的无用功了。
下午，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周占军推门进来，脸上肌肉紧绷着，看得出他在尽量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马力见队长回来，知道会议结束了，手里还拎着一块车牌，就连忙上前问道：“怎么样，周队？”
周占军死死地盯住他，嘴角翕动了几下，没有说话。停了片刻，周占军转身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住，并没有回头看马力，语调低沉，冷冷地，但不容商量：“跟我走！”
马力扔下车牌跟着周占军出了办公室，然后两人无语地走出大楼，上车。一路上周占军什么也不说，只顾开着车，两眼紧盯着前方。但马力看得出来，周占军的心里在想着什么。也就乖乖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默默地看着街边的景色。车在城里兜了几个大圈，然后到了他们常常喝酒的“胡记”大排档。
还没有到吃饭的时候，大排档里只有马力跟周占军两个人。他们要了两个小菜，却让老板准备了一箱啤酒。马力很诧异，但没有吱声。
周占军给马力倒上酒，又给自己倒上，然后举起来一口干了，放下杯子，又拿起酒瓶，边给自己倒酒，边说：“喝，今天不醉不归。”他的语调有些恶狠狠的，但也透着些哀怨。马力无语，陪着喝了。但他心里很明白：周队今天心情不好，也可以说看上去糟透了，所以，他要控制节奏。因此，现场的气氛有点压抑。不过，酒过三巡，周占军脸上的阴霾似乎是一扫而光，两眼放光，凑近马力，开始低声地告诉了他关于“飞鹰”的故事。
夏海原来就有三个盗窃机动车的团伙。但规模不大，作案也是零星的，好像是缺钱来就干上一票，有钱了就东游西荡，拼命挥霍。他们在夏海并没有长期固定的居所，一般是盗车以后，就随着脏车到了销售地。然后再在当地筹划和实施盗窃，得手后如法炮制。他们就这样循环往复，既能屡屡得手，又能有效地逃避打击。由于他们盗车时从不伤人，所以警方也没有下太多的工夫在这上面，而且，其流动作案的特征，又决定了其作案的间歇性。当案发后警方介入调查的时候，人早已经逃之夭夭了。这伙人盗车的技术含量很低，但很警觉，完全属于那种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主儿。案件涉及五省七市，以夏海为中心，向内陆辐射。这几个地区的警方曾经有过联合办案的想法，但都因各自的地方保护作怪，加上办案经费奇缺，于是，这项动议，在刚刚是动议的时候就夭折了。
“可是，两年前，现在说的两年多前……”周占军朝左右看了看，又压低了些声音，继续说，“一夜之间，他们都被收服了。从那时候起，有一年的时间，这些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夏海也再也没有发生过机动车被盗的案子，一起都没有。”
马力似乎没有听明白，疑惑地望着周占军。
“很奇怪是吧？”周占军又倒了一杯酒，但没有喝，就那么端着。“收服他们的人叫‘飞鹰’。当然，这是外号。据说，连他们内部的人都没有人见过他……”他把酒喝了，突然有些迟疑地望着马力，好像是在决定自己该不该讲下去。
马力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脸凝重地看着周占军。仿佛在向他保证着什么。
周占军一笑，随即又敛住，接着说：“一年，也就一年。夏海的就接二连三第发生一连串的机动车被盗案件。所有的案子在案发前没有一点迹象，而案发后人和车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场连一丁点儿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留下。技术含量和专业程度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周占军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甚至是畏惧的神色。马力看得出，但怕他察觉，就垂下眼睑，替他倒了杯酒。
实际上，关于夏海的系列盗车案，马力也是有所耳闻的。以前也组织过专案组，但就像现在这样，不过没有这次那么强的人马。但结果是一样的：工作了一段时间以后，毫无进展，加上其他恶性案件的不断发生，就无声无息地撤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飞鹰”这个人，那天他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而且，周占军提到这个人时的面部表情，使他感到事态一定很严重。
周占军握住酒杯，但没有拿起来，两眼望着马力，但马力能感觉到，他并不是在看自己。“你注意到没有，在这辆宝马被盗案发生前一个月里，夏海没有一宗盗车案。而在这之前的三年里，全市每个月最少有一起。突然没有了，隔了一个月又来了。而且目标竟然是市长的姑爷。这和以前有着显著的不同。你注意到没有，在所有的被盗车主中，没有一个是高官显贵。失窃的车辆都是属于那些有点财富的小老板，或者某些机构。这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去碰市长家的车？他们想干什么？还是他们内部发生了什么？”这一连串的问题，周占军显然是在问自己。
看着周占军眉头拧着的表情，马力有些同情他。
“还有，这次专案组和以前一样，我们可以很轻易地获得一些线索，但仔细追查起来又似是而非。那天你说的没错，我们好像是被一只手牵着，而我怀疑，不止一只。另外，好像有一双眼睛始终在盯着我们，而且能够洞察我们的所有行动……，所以，我怀疑我们……”
周占军又突然停住了，认真地看着马力。马力知道周队要告诉他一个重大的秘密，虽然这只是他个人的怀疑。于是，正襟危坐起来，正视着周占军。
周占军又凑近马力，两人的头几乎额头碰着额头了，他把声音压得更低：“……内部……”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让他们两人同时一愣，迅速分开。
周占军看了一下自己的上衣兜，犹豫着没有接。
手机的铃声继续响着，周占军依旧犹疑着。旁边几个就餐的人好奇地朝他们张望过来。
马力知道他是不想接章嘉勇的电话，可想章嘉勇毕竟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关系搞僵了，不说前途，就连日后的正常工作都多少会受些影响。他虽然不喜欢，甚至很厌恶章嘉勇的为人和做派，但他还是知道一些委曲求全的办公室政治的。再说了，这样的事情又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就缓缓地说：“还是接吧，也可能是严局，或者是师姐呢。”
周占军白了马力一眼，似乎是对他的市侩有些不满。马力知道他此时的心情，也没有计较，撇嘴笑笑。
周占军掏出手机，有些慢条斯理地看了一眼。立刻脸色绷了起来，快速地在手机上按了两个键，站起来，伸手止住马力：“你等会儿！”然后举着电话，转身便扫视着周围，边朝门外走去。
马力不由站了起来，疑惑地望着周占军匆匆的背影。那一瞬间，马力想到了所有的可能，但唯一他没想到，也不可能想到的是，就是这个电话，要了他的命。也使自己很长时间陷入了一种似乎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