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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在与颉利渭水之盟后,按照清静无为的继定国策,苦苦地经营着自己的帝国。当寻常百姓能托皇帝之福享受和平与较大的自由以后,迸发出巨大的创造力。正是这创造力,在短短的几年中,将一个“茫茫千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道路萧条”的国家,发展成为一个富足的帝国。到贞观三年时,大唐帝国已经是:“商旅野次,无复盗贼,囹圄常空,马牛布野,外户不闭。又频致丰稔,米斗三四钱,行旅自京师至于岭表(今两广之地),自山东至于沧海(东海),皆不赍粮,取给于路。入山东村路,行客经过者,必厚加供待,或发时有赠遗。此皆古昔未有也。”
昔日物以稀为贵,斗米匹绢,国库已空的现象,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大唐帝国,国内呈现的是商旅行人,无论所到何处,都有热汤热饭招待,整个社会,安定富庶,国家的粮仓中,也堆满了存粮。李世民并不就此罢休,他要将他的大唐帝国建设的更加富强。为招揽更多的人才,李世民精心安排了从隋初以来的科举考试。他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从全国各地赶来的考生,高兴地说:
“天下的良才,都来为朕服务,大唐帝国,一定会空前兴旺发达!”言语之间,豪气冲天。
李世民此时决定的科考,分两种:一是常举,定期举行;一是制举,由皇帝决定临时举行。凡是考中的人,原来有官职的还要升官,原来没有官职的由吏部考核之后再授予官职。
除了科考,李世民还下令精简了机构。早在隋朝的时候,中央的官员高达二千五百八十人,李渊建唐以后,基本照旧。李世民登基后感到中央官员太多,令房玄龄负责,调整精简机构,最后确定中央的官员的编制只有六百四十人,整整减去了原来的四之三多,大大地节俭了中央政府的开支。
为严肃地方吏治,李世民还依照地理形势将全国分为十道,即关内、河南、河东、河北、山南、陇右、淮南、江南、剑南、岭南。然后从京城的高官中选任观风俗使,巡行四方,考核地方官,以定奖惩。
对于讨论制定的治国方针,李世民不容许他人有丝毫改变,但在具体实施的方式方法上,他绝不独断专行。他将国家重要的军政事务以及五品以上官员的任免权,都交给宰相会议,由这些国家的精英们拿出初步决定的意见,再充分听取众人的意见后,方作最后决定。既不使自己独裁,又能有效地妨止少数大臣专权乱政,充分地发挥了国人的集体智慧。
在治理国家的问题上,骑着战马一路打过来的李世民,由于他的那份高贵的谦虚和因为有些欠疚而引出来的格外豁达与善良,使得他能放弃差不多所有帝王都拥有的高傲、自负与自私,最大限度地吸纳围绕在自己身边精英团体的智慧与经验,他终于做得非常出色,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满面春风的李世民,在众臣地簇拥下,从城上缓缓下来。突然,他停止了脚步,惊讶的目光,紧紧地追踪着,城墙脚下、柳树旁边的一位二八女子。他身旁的长孙皇后见了,微微一笑,顺了李世民的目光望去,心里不由得也是一惊。皇后她自己天生丽质,这么些年来主持后宫,更是见了不少绝色佳丽,可还从来没见到这么漂亮的女子。正惊讶时,她听到了李世民急骤的呼吸。跟他这么多年了,只见他为国事紧张,却还从来没有见到他为了一个女人,竟然会紧张成这个样子!长孙皇后心里虽然醋醋的,有些不舒服,却还是轻拍李世民的肩膀,说:
“皇上,臣妾给你去看看。”
李世民又一惊,回过神来看到长孙皇后温和的目光,有些尴尬地点点头。这种事情,由长孙皇后来替他处理,也不是头一回。爱情是人才有的感情,从来都只是属于两个人的,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与多个女人发生爱情。无论是皇帝还是有钱人的一夫多妻,都不过是一种爱好和生理发泄的需要,这才与多个女人发生关系。作为皇帝,除去极少数能坚持人性的,大多数都无爱情可言。所幸的是:李世民属于极少数能坚持人性的人,只是他的爱情,也不例外,一直都只是在与长孙皇后之间。因为皇权荒唐的特许,作为皇帝的李世民,可以肆无忌惮地同时拥有多个女人,满足他对女人各方面的爱好、研究、尝试和尽情发泄,这使得他爱情的另一半——长孙皇后——只能屈从。
长孙皇后很快回到李世民身边,轻轻地说:“皇上真有眼力,越近她越漂亮,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馨香之味。臣妾敢说,她是京城之内,绝对第一的美人!”
“这……”李世民说完这个字,急切地望着他的皇后。
“她姓郑,是京城一个官员的小女儿,刚到豆寇之年。臣妾知道了她家的地址,已经告诉了她本人,今天下午便派人送过聘礼去。到了明日,陛下就可以将她纳入宫中,备为嫔妃。”
“谢皇后。”
“臣妾愧不敢当。”
“朕是真心谢你的。”李世民拉住长孙皇后的手说。
“我们回去吧。”长孙皇后微微一笑,对皇上的这份真心,她一点也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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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是一件美丽的东西,等待才是一种难堪的苦痛。这种对于一般热恋中渴望见到心上人的普通百姓的感受,皇上今日也体会到了。李世民从听了长孙皇后的话以后,就一直在难堪的苦痛中等待着。他已经品尝过太多的美人,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一个新发现女人的强烈渴望。
那种男人渴望女人的热血在他身上翻滚,搅得颇有定力的皇上也坐卧不安。这是一种让人奇怪,又频频发生的事情。一个男人在他的生活中,总是能够不断地发现一个比他从前所有交往的女人都更好的一个女人。然而,结果似乎并不是这样。这新发现的,在得到之后,立刻感觉其实很是一般,并不比从前的强。但在当时,却又是这样认为,新发现绝对超过以前的所有,这完全是人的那种对新的渴望的本能所误导。
李世民心思着那位一见钟情的佳丽,闭了眼似乎就能看到她那光鲜滋润的肉体,甚至似乎已闻到了那肉体的酥香。这使他坐卧不安,信步来到中书房。
按当时的官制,中书、门下、尚书,合称为三省。其职责分别为:发令、审查、执行。具体职责:中书省是朝廷发布敕旨册制的机构,有“佐天子执大政而总判省事”的决策权;门下省则负责对中书省发下的文件政策进行复核审议,没有问题便签署放行,如觉不妥,可将原件批注送还,也叫“封驳”“封还”;“掌典领百官”的尚书省就是实际执行者。此三省既互有制约,又各有实权,所以三省长官都是宰相。
房玄龄正在草拟一份关于处理一个官员受贿的公文,见皇上驾到,忙起身相迎。君臣大礼后,李世民向他摆摆手:“起来吧!”说完径直走到案前,顺手拿起公文,认真看过几行,冷冷地问道:
“你亲自写这样的公文?”
李世民跨进中书时,房玄龄就看出他脸上挂着焦虑,知道他心里一定有不愉快的事情,因此在心里提醒自己要特别小心,这时听李世民问起,便满脸堆笑地回答:
“禀陛下,这是臣写的公文,有什么疵漏,请陛下明示。”
“疵漏?笑话!”李世民突然变脸,大发雷霆:“朕的宰相,来写这样的公文,还会有疵漏,尔是不是以为朕的眼睛瞎了?”
“皇上息怒,臣……请皇上恕罪。”房玄龄跪倒在李世民面前,抬头不解地望着他。
“恕罪?其实尔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乞请皇上明示。”
“好,朕就告诉尔:尔不是一般的抄写、收发的秘书,而是当朝很少的几个宰相之一。抄写、收发的事,只要是个秀才就能干,如果你整天只知道干这种事情,朕用得着百里、千里、万里挑一地来提拔你做宰相?”
言罢,也不待房玄龄回话,李世民匆匆地走出中书。来到千回廊,来回走了几步,他想起父亲李渊,移步往西而去。
李渊给儿子让出皇位以后,除了偶尔出席一些宫廷必须他出面的礼仪,再不过问朝政,成了一位名符其实的退隐皇帝。李世民称李渊为太上皇,源于秦始皇做了皇帝后对他父亲庄襄王的称谓。李世民原本也曾对父皇一直没立自己为太子而耿耿于怀,如今事过境迁,当他突然发现自己也是立长子承乾为太子,而父亲又被他迁往皇宫西边较窄的大安宫后,在他的心里,有时也会产生对父皇的挂念之情,常常在他当朝义正言辞地批评一通父亲原封亲戚王位太多之后,心里又有些想念自己的父亲。
李渊对李世民的杀兄弑弟似乎不愿去原谅,玄武门血案之后,他虽然一直默默地顺着儿子的意愿生活,从没有说过半句对儿子不利的话,但是他再没有主动去见李世民。炎热的夏日,当李世民激他一起去避暑时,他挽言地拒绝了。他再无心出去寻欢作乐,只静静地生活在早已非常熟悉的几个女人之间,轮番地伏在她们年轻而丰满的乳沟中,安享自己的晚年。
李世民到来时,李渊正在咳嗽,尹妃在前面替他揉胸,张妃在身后为他轻轻捶背。皇上驾到,两位爱妃都停止了自己的动作,李渊抬起头来,竟然也不再咳嗽。
“病啦?”李世民关心地问。
“没什么,咳嗽几声罢了。”
“父皇一定要注意身体。”
“我会的。”李渊说着一摆手,让爱妃替儿子上茶。
李世民端起茶来,见父亲脸色红润,精神还不错,便开口给父亲讲房玄龄写公文的事,最后说:
“难怪他一天忙忙碌碌的,原来都做这些事情。”
“其实,做宰相的,就应该忙。”李渊看一眼李世民,缓缓地说:“别说做宰相的,就是皇帝本人,也是忙忙碌碌的。我就是这么忙了八年,曾记得,当年的隋高祖文帝杨坚,在做了皇帝之后,好象从来就没有闲过。”
李世民听了,心里有些不服气,并不是因为自己尽了全力父亲没看到,而且他有另外的看法,于是说道:
“朕意则不然,以天下之广,四海之众,千端万绪,须合变通,皆委百司商量,宰相筹画,于事稳便,方可奏行。岂得以一日万机,独断一人之虑也。且日断十事,五条不中,中者信善,其如不中者何?以日继月,乃至累年,乖谬既多,不亡何待?岂如广任贤良,高居深视,法令严肃,谁敢为非?宰相如是,皇上更加。”
李渊见李世民与自己的看法相左,不原与他争下去,转言他事。李世民坐了一会,告辞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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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告别父亲,又来到太极殿的东侧。为上下办事都方便,李世民在这里设有门下内省、宏文馆、史馆,西侧设有中书、内省、舍人院,为宰相和皇帝近臣办公的处所,以备李世民随时顾问和根据他的旨意撰写文书诏令。
在中书门前,李世民又想到早些时对房玄龄的训斥。一时意犹未尽,再走进去,也不待房玄龄开口,就说:
“中书、门下,机要之司,擢才而居,委任实重,诏敕如有不稳便,皆须执论。比来惟觉阿旨顺情,唯唯苟过,遂无一人谏诤者,岂是道理?若惟署诏敕、行文书而已,人谁不堪?何须简择,以相委付?自今诏敕疑有不稳便,必须执言,无得妄有畏惧,知而寝默。”
房玄龄闻后,连连点头,说:“皇上所言,意义深远,臣当在以后的工作中,努力实践。”
李世民听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准备离去。正在这时候,只见魏征风急火燎地进来,见了皇上,倒头便拜。
“臣有事禀皇上。”
“说!”
魏征并不立即开口,只把目光投向房玄龄。
“朕已将国中大小事务交给宰相处理,公有何言,可当面说来,不用回避。”
“只是,这是皇上的私事。”
“私事?公难道忘了,皇家无私事。”
“对、对、对!那……臣就说了?”
“说!”
“是这样的,臣闻皇上要纳一妃,女子是京城里郑大夫的女儿,名子叫郑丽……”魏征说到这儿停了下来,询问地望着他的皇上。
李世民听了不由一惊,转而一想,才感到这事他魏大人知道也不足为奇,皇后既然要派人去送聘礼,且明天丽人就要进宫,自然会惊动不少人。只是,魏征对此事竟这么清楚,还知道那女子叫郑丽……而且象这样的事情,何劳他魏征来与朕说。想到这里,李世民双眼一瞪魏征,催促他:
“快说下去!”
“臣遵命!”魏征双手一揖,放低声音说:“臣替皇上问过,这女子已经许配陆家,陛下不可以再娶为嫔妃。”
李世民闻言,由惊而怒,目光直逼魏征。
“皇上,您也是为人父母的人,平时又深爱百姓。既然如此,就当忧其所忧,乐其所乐。居住在宫室台榭之中,要想到百姓都有屋宇之安;吃着山珍海味,要想到百姓无饥寒之患;嫔妃满院,要想到百姓有家室之欢。现在郑民之女,早已许配陆家,陛下未加详细查问,便将她纳入宫中,如果传扬出去,难道是为民父母的道理吗?”
李世民听了,虽然一肚子的怒气,却无法发作。因为魏征所言,句句在理。房玄龄在一旁见了,突然心生一计,对魏征说:
“郑氏许配陆家之说,你可调查清楚?一定是子虚乌有之事。”
李世民听了,昂起头来,愤愤地瞪着魏征。
“替皇上办差,臣从来是非常严谨,不敢有半点马虎,何况是这等大事。”魏征说:“臣已是调查的清清楚楚了。”
“既然如此,皇后说给那女子听时,她为何不言,此事定是子虚乌有。臣请亲自前去查明。”房玄龄说。
“好,你去吧,速去速归。朕与魏公就在此等着。”
房玄龄领命而去,不一会带来陆家管家并递上表章,声言:以前与郑家虽有资财往来,却从无有过订亲之事。
李世民听了,哈哈一笑,扭过头来,冷冷地望着魏征。那目光分明是在问:你还有何话可说!
“皇上,臣调查的清清楚楚,郑女许给陆家一事,千真万确。如今陆家之所以否认此事,一定是害怕陛下,以后可能于他不利。这其中的缘故,以陛下的智慧,应该是十分清楚的,不足为怪。”
李世民听了,虽然怒火冲天,却又不便发作,一甩衣袖,回到内宫。见了长孙皇后,狠狠地说:“总有一天,朕要杀死这个王八蛋!”??在与长孙皇后一起时,李世民很少发这么大的火,长孙皇后不由担心地问道:“陛下要杀死谁?”??“除了那个犟骡一样的魏征,还能有谁?他竟然大胆去调查,说那个女子……已经许配给陆家,说朕不能再纳为嫔妃。朕,实在是忍受不了他了!”??长孙皇后听后,看了看李世民,一声不吭地回到自己的内室,换了一套高雅的朝见礼服,出来庄严地跪在李世民面前。
“皇后,你为何要这样?”李世民吃惊地问。
“臣妾闻说:只有英明的天子,才拥有正直的大臣,如今这个魏征,能够不惧你如此恨他,而敢冒死直言。陛下能拥有这样正直的大臣,说明陛下是何等的英明啊!臣妾为此心中激动、自豪、高兴!情不自禁地跪在这里,向陛下表示祝贺!”长孙皇后说完,连连给李世民瞌了三个响头。
李世民听了,就像突然被当头浇了一盆雪水,满腔的怒火,瞬间尽逝。他上前扶起皇后,轻轻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从这以后,李世民对魏征的犯颜直谏,虽然有时还是非常气恼,但有时也会产生一些敬畏之心。有一次,李世民想要去秦岭山中打猎取乐,行装都已准备妥当,但却迟迟未能成行。魏征知道后问及此事,李世民笑着回答:“之所以如此,是担心你又当着诸位大臣的面,要直言进谏,朕只好打消了打猎取乐的念头。”
还有一次,李世民得到一只非常勇猛的鹞鹰,很是得意,把它放在肩膀上取乐,远远地看见魏征向他走来,赶紧把鸟藏在怀中。由于这次魏征故意奏事很久,竟然致使鹞子闷死怀中。
再后来,群臣一至请求李世民去泰山封禅,以炫耀功德和国家富强,独魏征一人反对。李世民责向魏征:
“公反对朕封禅,定是认为朕的功劳不高、德行不尊、国內未安、四夷末服、年谷未丰、祥瑞末至,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