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大家是无法和西安的一切完全割离的,还有很多尘尘土土的事情要去经营,我们对于林芝只是匆匆感受了一眼,本应顺着山野的路继续前行,去更深的山谷里寻找当地隐秘自在的门巴人和珞巴人,他们如何快乐地消受自然的降临和恩宠。我们应该再前行,舍了车,披荆斩棘,钻进你无以想象的密林疏风中,去那枝隐秘莲花一一墨脱。
但我很满足,旅行的意义不一定是你必须全部抵达,你获得了全部的心情,异乡的、远方的、陌生的,忘却来路的,这林林总总,够我们营养自己,至于那些未能抵达的,我们还可以怀想,怀想一位未能谋面的丽人或才子,这是更完美的吧。
而我,又有如衣一般贴在背上的深情目光伴随我这一段,我即便没有出口,我又是这样宽宏和热爱一种深藏内心的波澜。
一大早我们就出发回了拉萨,路上开始聊聊各种,似乎是踏上回程了,大家都慢慢想起西安,想起平日的一些事情。路两边的风景倏忽过去,车里人情融融,我一时有点沉默,想着一段旅途很快就要过去了,我是否又是珍藏了一册心中的小书呢?回去之后,就将它册封,和谁也没有关系,只有自己偶尔回忆,内心有岁月的惆怅和绵长。
又记起那句话:我爱你,但与你无关。
自己面前坚实又宽阔的后背,方向盘在他的一双大手里优柔旋转,车里有音乐,有说话的声音,我却像离得很远,或浮在车顶看这一切,内心突然纯洁。
要回去了,昨天和小非打电话,他说他感冒,听着鼻音重重的,情绪不高,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听了有点揪心,有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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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他俊美的面容,我说三天后就回去了,让他别忘吃药,自己叫外卖一份鸡汤,鸡汤治感冒很有效的。
下午回到拉萨,我们仍去看望那间我钟爱的玛吉阿米,喝点酥油,吃点东西,天很阴,慢慢开始落雨。
没事做,就又开始在留言本上划拉,田老师到下面街上说再去釆买几件礼物带回去。
突然降临像是太阳落山后满天星雨突然降临I一双温柔纤弱的翅羽轻抚过我的胸口I然后飞走
突然来到I来到一张桌前I四张椅子I有两张空着突然没有语言I空气流转成彩色的旗幡I在经过的一个山口永远招展看那些来那些去看雪山永远不融
突然在此突然你看我一眼而我看着眼前普通的一碗酥油I让我不能遗忘让它成为灯花I开在某个时刻我会突然去看看它
小穆过来,轻吻了我的脸颊。
他握着我的手,什么也没有说,我也没有说。
后来我们相视而笑,一笑泯恩仇的模样。
田老师湿漉漉地跑上来说雨挺大的,我说下雨好啊,挺情调的,高原看惯蓝天白云,晴空高日,下雨也体会一下。
过一会小穆和田老师商量说最好现在走,因为现在是这里的雨季,而且听说雨季青藏路经常会被冲毁几段,如果明天走,害怕会有意外过不去。
我担心大家的身体,小穆说没关系,加紧赶路到西宁了再好好休息,我当然只有服从他们,匆匆收拾了东西,我去买了些吃喝就出发了。
离开拉萨时,晚上9点,路灯都亮了,雨刮器一下一下地刷着雨,像是在洗涤着我有些寞寂的心情,离家越近,我越有些不能自持,但表面我很平静,我只是有点想不清楚,我知道回去就好了,在熟悉和平日的环境中,我就会立刻找回了冷静和脱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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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7月30日崇拜生活
晚饭前到了西宁,大家都很累,但精神和兴致很好,我们去找一家手抓要安慰一下颠簸了几日的胃。
28日当晚走的决策是十分正确的,当天晚上,大概也只有我们一辆小车到了那曲,继续往格尔木,因为雨大,大约有3段路基垮掉,原来过来时那两片水变得像是河一样的哗哗流着,有一片水面不太宽的,根据前面过车的情况,小穆硬是冲过去了。
后来有一段,水深再不能冒险,我们与路过的几辆大康明斯运输车商量,能否拖过去。那些司机师傅真的很好,连我们表示谢意的一点费用也不收,只象征性地抽了根烟。小穆熄了火,将前后进气筒用毛巾塞住,像船一样被拉着摇摆了过去,康明斯也很费力,出水的坡轰了几次才上去,那几个师傅说前面好像还有水’让我们可以跟着他们,过不去了再拖。他们都是青海循化人,循化人在青藏线上跑运输的特别多,人真的是勤劳朴实。
再后来的那片水,真有点大而浩瀚了,已经有几十辆康明斯因为打坏了风扇搁浅在水里。那几个师傅下来说:看来今晚是过不去了,只有等天亮雨停了再说,他们夏季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有时会等上一个礼拜,所以他们并不急,聚一块去打牌了。
但我们不能这样等呀,正在发愁,田老师黑魆魆地跑前面去看情况,意外地发现路边搭着一个很窄的小车便桥,真是太兴奋了,过去和那几位帮忙的师傅打了招呼,我们很快就从便桥上过去了。
再下来的路就相对顺畅些,依小穆的技术都顺利通过。在黑暗无边的青藏路上,只有车灯和雨声,大家都感觉不到一点疲累,兴奋地聊天,又唱又叫地走着。
青藏高原一瞬间隐没了,隐没在我们的视线后面,我们知道它就在身边,但我们看不见,这种感觉也挺超绝的。
天慢慢亮起来,雨也不太下了,过唐古拉山时,满山已经白茫茫一片了,高原低处下雨,山上就下雪,想着现在是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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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雪景,真是得意。
中午时到格尔木,休息,今天早上再出发回西宁。
我们吃着香喷喷的手抓,西宁天晴,仍旧蓝天白云,晴空高曰,休整后都换上轻装。田老师和小穆都换了圆领了恤,我拿出凉鞋套上,穿一件无袖的小碎花连衣裙,衣摆在膝盖以上,头发刚洗过,散在肩头,自己也感觉出自然和美丽在散发,田老师说:哇,小耳是高原美女啊。
我开始快乐,为这些生活细节,为既将结束的一次旅途,为每一天可以体验的日子,为最后的玛吉阿米那个亲吻。我知道,我们谁都无法控制未来,我们只有崇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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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12月1日两条鱼各自走了
冬天很浓了,穿上了鸭绒服,围上彩条的毛线围巾,把心里的痂一点一点缩紧。不爱喝咖啡的我最近开始依赖这种浓烈而酸苦的香气,看着它缓慢升腾的白汽,心里的忧伤开始平静。
这一年我记的日记很少,其实事情发生了很多情节,但正是因为这些情节难以忘怀,也就不想再用笔去触动它的软弱。
去年8月,从拉萨回来,是一个饱满的旅行,和穆安迪尽管是咫尺间遥遥相望,但我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很致命很纯
洁。
慢慢到了秋季,叶子开始落了地。秋天是我最钟爱的一个季节,我喜欢穿上粗棒的纯色毛衣,缩着手,在落叶上踩来踩去,有那么多细微的叶茎脆裂的声音,让人宁静。
整个冬季缓慢又笨重,我躲在家里写我的文章,有时候去淘回一大堆的碟,在冬天,看了很多动人的故事。在其间,有时候会深深怀念自己在青海不期而遇的这次激情,觉得很深远了,越来越沉入内心底部。和穆安迪,每个月会有一次友好而温暖的晚餐,一点啤酒或红酒,和不用言语的交流。
越来越觉到加深,却有越来越不需打开的一扇厚厚的门。似乎要这样下去,一生,一直到暮年,也许会有石破天惊的一天。
我想,我们对于感觉的把握似乎像琴瑟一样和谐,谁也不
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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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怨,也不会探询,只有这一顿晚餐的时间,这一张餐桌的距离,是我们最完美的无可选择。
穆安迪,在我面前也变得安静,我想起第一年认识他的夏季,他那么开怀地飞扬。现在,嘴角的唇线仍有着笑意,但眼神,却开始沉沉地隐着什么。
春天如期到来,柳树首先发了很多让人柔软的小绿芽,在风中撩拨着欢欣。迎春花灿黄灿黄地铺成一片。
一切都在充满希望地萌芽,我换了轻盈的春装,修剪了打毛的发梢,和美美、李亚连着约会了几次,交流新的服装,新的感觉。美美自然已经有了新的男友,看来热恋的状态很甜蜜,男朋友是个律师,年轻有为,人很活跃,话说得活泼又很缜密,有天生也有职业特点吧。
天气,朋友,都在快乐地充满着希望,我却懵懂中没有察觉我自己的衣裳在慢慢地旧掉,风化,簌簌剥落。
和小非,一直还像从前一样,互相需要又互相警惕,但这片水域,已经成了我们苦心经营并保持得还不错的一个花园。而我沉浸在文字中,沉浸在季节的移交中,一向细腻的我,却没有察觉小非的变化和欲言又止。
春天,一切都在发芽,而我的爱情,终于在这样一个背景中,醒目地凋落。
小非,爱上了一个像一个小野兽一样热烈又不失清纯的小女孩。她刚刚毕业,音乐学院钢琴专业。一切在她那里都那么快乐,没有禁忌,简单而活泼。她喜欢小非这条迷人的鱼,她不是鱼,她不会和他争夺同一片海水,她是一个快乐的养鱼人,她不需要了解鱼的特性,她只要给他水,这水就会让他自由轻松地呼吸。
对,自由轻松地呼吸。
这是小非对我的描述,在欲言又止了几次之后,他终于对我说了这些。
我平静地听完,说:谢谢这个女孩子,她解脱了我们两个。虽然说完我们两个都泪流不止。
我这条鱼,谢绝了小非所有的厚爱相赠,一个人提着箱子和电脑,在另一个安静的小区租了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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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非经常打来电话,我们变成了两个水域的鱼,虽然有点些许不适应,但自由是清晰的,一点点伤怀,很快就会过去。
我们友好而关爱,原来我们早应该做一对知己,我们如此熟知对方,却笨拙地掩饰自己已经曝光的东西。
这是春天。
李亚和美美在很久以后才得知消息,唏嘘哀叹。李亚说:还以为你们会终成正果呢,哎,还有什么永远可言啊。
我说:迟早的,我们俩太像,互补的东西才是吻合和长久。
这是夏天。
我有一夏天黏人的寂寞,只有友情,夏天和穆安迪没有见面,而他打过一次电话,说:小耳,我不能没有你,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楚,我会和你在一起。
这是我认识他以来,听到的最准确和明确的二段话,这段话像那道厚厚的门的门栓,也许会有一天被抽掉,那扇门会洞开吧。
在秋天叶子又一次落下的时候,我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声音没有太大特色,但是很柔软,她说:我是安迪的女朋友,我想和你谈谈。
我并没有任何惊讶。我让她来我们小区门口的一家咖啡语茶,为什么同意见面,也许因为好奇,我想小穆一定不知道她来找我,她一定也是偷偷获取了我的电话,我第一次开始接触穆安迪的现实生活,我无法按捺我的好奇和心酸。
但表面我却完全不动声色。
一个明显比穆安迪大一些的女人,不十分漂亮,气质不错,有一种年轻女孩绝不会有的女人的柔软磁性,对,就是柔软,她的声音也很柔软。化着淡妆,眼角有一些小的鱼尾纹。
很抱歉来找你。我看到安迪放在一起的你的一些照片,女人是敏感的,我问了他,他对我讲了你,说要和我分手。
我一直静静地看着她。
你很有味,又有才华。你会有很多选择的。而我,你能看出来,我比安迪大,一个将近40的女人,我非常喜欢安迪,我承
嘗
认我不能没有他。
对她的直率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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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的经济能力还算雄厚,前夫分给我一家公司,运营良好。摄影是一件烧钱的事情,我为他投入多少都愿意。
这段话我听出了一点威胁,我还是没有说话。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跟安迪了断。作为女人,我非常感谢。安迪和我是有感情的,他是我的支柱。
这个女人我丝毫不反感,甚至有点佩服。但作为我,能对她说什么呢?就在前不久才听到小穆对我说的那段话,我知道他们一定摊过牌了,可我在这其中的角色,我想我是无辜的。
面对这个女人,我却能感觉到她对男人那种绵软的征服,想着小穆,我开始有些不快了。
我最后说:我听明白了’对于你们之间的事,我一点也不了解,今天是头一次听说。如果像你所说的要求“了断”,其间连“开始”也没有,也就不存在了断。另外,穆安迪是一个独立的人,他要怎样做一件事情,你和我都无权左右。但我绝不会做任何伤害别人的事,这你放心。祝福你。
又到冬天了,想起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但这一年,我独立而清醒,我的文字,还有手中的咖啡,冒着白汽,给我很多瞬间的安慰。
2002年12月8日我的物质的内心
在12月刚开始的那一天,我做了一个粗心的人,粗粗略略地将我一年的生活和历经放了一遍菲林,似乎有一点淡彩的味道,显出一些旧电影的寂寥。我惊讶我自己竟有自知的稳度,像一个坐在雕花阳台上吸烟的女人,在一支长而细的香烟上把握自持。
在秋天对穆安迪的那一点点幽怨,早已经云散了。我们在认识的时候就各自是另一个圈子的成年人,我从没有打扰他生活的企图。而由此获得的如同家园一样的温暖,那些星点的唯心启示,是让我应该超越这些尘尘土土吧。
有几个示好的男士,平心而论,我也要佩服他们各自的一些优秀特征,但我太冷静,在他们面前我头脑清晰。如果牵手,
皮肤的接触让我觉得平淡,像社交中频繁的握手,而什么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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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有留下。
穆安迪,他带给我的巨大的融入感和模糊感无可解释,他的那双大手,指头粗壮,却让我留恋不舍。
那个梦境中温暖的伸手让我如今想起还一再刻意感知。难道我仅凭这一点莫名其妙的对皮肤的接纳就决定和奠定了感情的出发点吗?
可我坚信这不是唯一的原因,但是唯一让我心动的一个“物质”条件,也许就是这些气感的东西它会一生一世流转不息吧。
其余那些,只是表象,我们却往往把它们看得太重,我需要的是一个我身心需求的男子,而不是一个在社会上光彩烁烁的模范。
那么我如果有这样一个男子,但他无法日夜相伴,他也是我心底里永远的私人角色。
穆安迪,他和那个柔软的女人,不知是怎样的感觉呢。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2002年12月9日突然降落
參
像是有感应一般,昨天还独自在琢磨自己,琢磨穆安迪。中午正在小阳台上看楼下的一群小孩叽叽喳喳玩闹,三个小男孩玩得很热闹,大约六七岁的样子,在踢一只花球。一个小女孩乖乖地在旁边娇俏着呐喊,很可爱的情景。小小的年龄就让人感觉到性别的差异和吸引。虎虎的小男人和如水的小女人。
手机响,跑进客厅,是穆安迪的号码。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欢欣地跳动。
喂。
小耳。
哎。
(几秒钟的空白)
我立刻收回自己被慑住的情绪。问他:
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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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着呢。你呢?小耳,这么久没给你打电话,是我的原因。你有什么原因啊?我笑了。
我想有一天能清清爽爽站在你面前,所以我一直压制我自己去找你的冲动。
清清爽爽?你自己怎么就不清爽了?我仍旧笑着问他。小耳,现在我真的是清清爽爽。
我心里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我在一时间不知回答什么,最近在细心体会的只有自己内心才知道的这种情感,难道突然就可以热气腾腾?我因为生活而自知并不曾奢望的,它突然可以双手打开自由吐纳,我真的一时间语塞,内心喜悲都不能涌出。
小耳,听见了吗?
啊?啊,听见了。
下午咱们去91…I那个酒廊,好吗?6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