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武库清吏司的众人已有多日不见四少身影,据说是那夜为了剿灭景荣侯余党身受重伤,如今正在家中休养身体。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四少与景荣侯亲近是因了这等缘故,当朝睿帝真是明察秋毫、洞若观火啊,早早布下四少这颗棋,杀得那景荣侯措手不及!
可事实却是:四少不在凤鸣轩,四少……在龙眠殿。
此刻身着墨紫色锦衣的玉寒半躺在九龙金椅上,两腿交叠着架在九龙玉案边,右手里拿着只香梨啃得正欢。不,不仅是啃得正欢,而且啃得极狠,一声一声脆响在这静到一定程度的龙眠殿里甚是明显。
至于为什么是右手而不是左手,那就要端看她此刻左手的情状了,那只手因了穿过火苗去摸暗格被烧伤了,齐凤臾见着之后,不顾此人千番讨好、万般求饶,还是将那只烧红了的鸡爪裹成了肥壮的大白猪蹄。
齐凤臾给她腾了位置,如今正坐在底下的太师椅上批奏折,听着某人啃香梨时的脆响,时不时看上那人两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又继续低下头去:“罢了罢了,这丫头死里逃生也算不易,且再让她逍遥一阵子。”他虽不说什么,可腹诽是免不了的。
“我说凤臾啊,宫里头很无聊啊,咱们打个商量,你让我回玉府成不?”她被圈在这龙眠殿已有些时日了,汤水饭菜里都加了软筋散,分量不多,刚刚好让她跑不了,还剩几分力气,但也只是刚刚好够得上拿起一只香梨。
头也未曾抬起,齐凤臾合上手中的折子,又去拿另一本,“先歇着,待你手好全了再说。”方才是礼部尚书重提立后事宜的折子,他心里也正思量着如何才能将这不安分的人制住。他算是明白了,想教这人不去沾染那些个肮脏事宜,最好的法子便是如现在这般将她圈着,人不乱蹦跶,自然也生不了什么大事。
此路不通,玉寒看了看手中啃了一半的香梨,长叹了一口气,“唉……凤臾啊,有没有别的果子啊,老是吃香梨腻味得慌。”汤水饭菜里加了料,多吃不太好,要想找法子出去还得养精蓄锐。
“那可是难得的贡品,五天给你吃了大半,你腻味?朕还没腻味够呢!”他怎会不知玉寒打的如意算盘?要不是第一剂软筋散使得分量够足,这丫头早飞出椋宫了。之前玉寒是怎么说来着?“你竟然给本少爷下药!本少爷混迹青楼多年竟然着了你的道!”她将头扭到一边,死活不肯吃饭。
不过没关系,齐凤臾将碗搁到一旁,甚是悠闲地凉凉道:“爱吃不吃,朕就不信你想饿死!”他不愿将照料这人的事假于人手,纡尊降贵来给这人喂饭,这人还嫌弃得慌,真是越发的没了礼数。
那时玉寒也就拗了一会儿,后来许是也想通了,反正齐凤臾又不会害她,不就是在龙眠殿关几天吗?何苦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于是之后齐凤臾给她什么,她便吃什么。不过也没乖巧多久玉寒就嚷嚷着要吃香梨,齐凤臾念在她伤着手,又险些身死,只得依她。香梨便香梨吧,早春的香梨,还真是难伺候!
这不吃了才五天,又想折腾新花样了,“说吧,这回想吃什么?”齐凤臾心里清楚,吃了果子之类的,这人饭菜便是少吃了许多,软筋散的量一减,这人好活动了也就该琢磨着出宫了。不过他还就是不愿意戳穿了这人的小把戏,在宫里能留一天是一天,无相寺那晚的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试一次了。
“听说吐蕃新进来了葡萄,来两串试试?”吃了一半的香梨被丢在了九龙玉案上,玉寒喳巴着嘴,不清不楚地说话。
“你消息倒是灵通,梁公公告诉你的吧?”总与这人说话折子也看不下去了,齐凤臾干脆站起身来朝玉寒走了过去。
吐了吐舌头,玉寒撅着嘴将脑袋偏向椅子内侧,不欲理睬这老是一本正经的家伙。
齐凤臾坐到她身边,将她的头拨正了,“你是长本事了,连朕的内廷大总管都收买了去。”
“是他自个儿倒贴的,谁要收买那老家伙!”皱了皱鼻子,玉寒将身子蜷了起来,不欲与这人靠得太近,她如今又没有力气,还是有些怕他的。
齐凤臾看着她那般如去了爪子的小狮子的模样,觉得这丫头就该是这样才合适,整日里出生入死的总是不太妥当,用帕子将这人嘴边的香梨汁擦了个干净,他也懒得跟这人争辩,点头道:“是是是,他倒贴的,他不倒贴你倒贴谁啊?你将来可是这椋宫的皇后,不把你哄得开心了,他这内廷大总管也甭做了。”
“我才不要做什么皇后呢!”玉寒看着被包的跟粽子似的左手,嘟囔着:“皇后有什么好的?整日里窝在这深宫还不把我闷死!”她是未曾见到齐凤臾瞬间冷下来的脸,依旧不知死活地继续念叨:“我倒宁愿在宫外做个逍遥公子,那般自在,好不快活!”
她说完了没见齐凤臾接过话茬,抬眼一看:大事不好!但见齐凤臾的脸色黑得跟身上的玄金龙袍一般,眼眸中也皆是冷色。“凤臾……”嗫嚅着唤了那人一声,玉寒好不容易够着他的袖子,扯着轻轻摇了几下,却不见那人面色好转。
齐凤臾把袖子一抽,喝道:“你不想做朕的皇后,那是想做什么?难不成是要做那齐博臾的妃子!”玉寒自知理亏,可听得此言也有些恼了,一双杏眼斜瞥向齐凤臾,蛾眉微蹙,冷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朕是什么意思!朕什么意思你还能不知道?你二人孤男孤女共处一室,怕是早就暗生情愫了吧!也难怪你就是不愿入得朕的椋宫,敢情是被那妖孽勾了魂去!”齐凤臾知道这话说着牵强,可他就是忍不住,这人只要提到入宫为后就是这副不以为意地模样,他就是再怎么豁达也不能毫不在意啊。
“齐凤臾!”玉寒听得他如是说来,真真是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大喝了一声睿帝的名讳,之后便是盯着那人的眼眸倔强地不肯开口。你够狠!我为你险些命丧无相寺,你却要污蔑我与齐博臾花前月下,你不愧是当朝睿帝!
齐凤臾也知自己失言,但这人如此强硬的模样教他心头的那把怒火再难平息,亦是冷冷地对上那双杏眼,半眯着黑眸道:“朝政上朕也不要你来费心了,你还是乖乖在龙眠殿待着,等司天台寻了良辰吉日就立刻给朕搬到合鸾殿去!否则,别怪朕对玉家不客气!”
“你这是出尔反尔!”明明答应了饶暖儿一命的,明明答应了放她在朝中的,怎的景荣侯一去,这人便要翻脸不成?
“朕哪里出尔反尔?朕是杀了玉暖?还是灭了你玉家满门?”这人在朝中一日便危险多添一分,听傅阅谨的消息齐博臾已与邳州兵马牵上了线,日后少不得再起风云,以这人的心性,宁可教她围困椋宫,也不能让她以身犯险。
“果然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啊!如今狡兔将死,飞鸟欲亡,陛下便迫不及待要将玉寒收入宫中了,物尽其用就是这么由来的吗?”玉寒也隐约可以想见齐凤臾背后的意思,可这人分明就是不信她,往事皆好商量,惟此一项,断然不可含糊!
这人简直是强词夺理!奈何他又不愿把话说得太难听,一口气噎在喉头,吐不出、咽不下,愤懑更是愈加的难平,便只有腾地站起身来,甩着袖子出了龙眠殿,冲着候在门口的梁公公便是:“去关蝶宫!”
玉寒靠在那张垫着白虎皮的九龙金椅,有些无措,往那上边蹭了蹭,觉得毛是软的,很是暖和,奈何这张椅子的主人却是冷冰冰的如同一块寒冬的石头!“梁公公……”齐凤臾虽是走了,梁公公给他准备了人手后必然还是留在外头的,她低声唤了唤,有气无力。
梁琦知道这两位主子八成是吵起来了,一听玉寒叫唤便立刻进去候着,可那女娃儿窝在九龙金椅上团成一团,连眼睛里都是怯怯的神色,梁琦哪里见过这等模样的玉寒,立刻就慌了手脚,这可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主子啊,出了什么纰漏他可担待不起啊。
“梁公公,我难受……”玉寒的脸都白了,蛾眉紧紧地皱到一处,煞是可怜,梁公公忍不住凑上前去,刚靠近便被玉寒点住了。这一指尽了她全部的气力,站起身来时还颇有些气喘吁吁,好容易从梁公公身上搜出了软筋散的解药,一服下便重新生龙活虎了。
笑眯眯冲着梁公公做了个鬼脸,玉寒将梁琦放倒,在地上摆成了一个麻花状,忽闪着那双大眼睛道:“要怪就怪凤臾吧,谁教他口不择言,待主子受过也是你该的!”是她故意激齐凤臾的不假,可那人竟然猜忌她,那就是大大的不该了。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依旧觉得不够,又扯了梁公公几根头发,捻在手里“噗”地吹了出去,然后才站起身掸了掸那墨紫色的锦衣,十分逍遥地开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