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有过一刻如此盼望他的到来,云依依旧是华服高髻庄重打扮,迎接他的到来。
“臣妾恭迎皇上。”她垂首道,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与元彻相对而坐,他看了看膳食,“怎么?今日皇后吃素?”
心里唯一的念头让她有些食不知味,只是嘴角微微动了动,并未答话。
元彻见她如此,也不问,两人无言用完膳食,闲杂人便退了出去。
“皇后今日情绪有些低落,却是为何?”他并不期待答案,杜桓家人进坤和宫的事他自然是知道,两人谈了什么他亦知晓,大约是秦氏说到她父亲让她难过了。
云依看了看两边,金宝和绿绮便有默契地带着人去,关上了殿门。
“臣妾有一事要问皇上。”云依眼神不错地盯着元彻。
桃花眼弯弯的对着她,元彻刚要向她迈步,却被她的眼神止住,“臣妾——父亲之死与皇上是不是有关?”
始料未及她如此说,元彻愣了愣,眼神慢慢认真起来,“今日,杜夫人可是跟你说了什么?”
“她所说,皇上应该都知晓了吧?”他若不知道才是怪事。
元彻也不否认,坐在桌旁,“杜夫人所说与事实相去不远,可朕不明的事,皇后为何会问到这个……”
云依咬唇,道:“臣妾想先听听皇上的回答。”
“何谓有关?何谓无关?”元彻冷笑,“你若是问是不是朕欲置你父于死地,这种荒诞之辞未免太过离谱,威武将军能征善战,如此良将朕怎会弃之?”
他说得傲气,跟他相处以来,她也知道他的脾性,只是——“家父拥护懿怀太子,总是挡了皇上之路的石子罢?”
“挡路?”桃花眼眸子紧缩,有些发狠地看着她,“你以为这皇位,是踩着姬烈便可以得到的?”
“除去军中的反对势力,再越过太子,你就得到了一切,不是么?”以他的骄傲,是不会动他兄长的,她只是赌气,在人看来,这便是症结。他的皇位并不牢固与此也有关。
元彻的手拍在了桌上,眉峰紧缩,双唇紧闭,冷眼看过去,“你便是如此看我的?我以为你至少在此事上信我,原也不过是敷衍,”他稍稍仰头,浅笑道:“我便说了,青州之事出乎意料,若是与我有关,又如何会去青州让自己搅进这浑水中?不是离得越远越好么?”
他有些受伤失望的神情让云依也冷静了几分,“皇上当日也说过,此事牵涉甚广,如无必要则无需再查,莫不是知道齐国公的用意,才不想查的?如今查此案,怕也不是为了我罢?要我为后又为了什么?”云依知道,他是不会为了她才查此案,可当初以此为饵让她主动要了后位却又是为何?
她想得如此深远,元彻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比他预计快了些,杜桓暗中动作他隐约听到了风声,虽然杜桓一直有意拉拢朝中势力立他为太子,却不能左右局势。青州之战,他不认为杜桓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左右与他有益,他才会袖手旁观,只是没想到这杜桓会兵行险招,愚蠢至极,才有了他后来去青州明监军暗查案之事。
云依的问话,他没有回答。
见他只是沉默以对,云依忍不住向他走了两步,“怎么不回答?莫非被我说中了?想要掌控军中势力,任由齐国公胡作非为,想稳固势力,所以把我这个将军遗孤立为皇后!”云依每说一句都有如利刃,扎在他的心上也扎在她的心里。
直接箍住了她的身子,元彻的眼已经极冷极冷,“在你看来,我元彻就是个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皇帝?!”
“哼,西戎的那份清单,也是你跟西戎人合谋罢?”云依杏眼圆睁,狠狠地盯着元彻那张已经气得变形的脸。
“你!?”他的手差点就到她的脖子上,绷紧的脸上已是气极的神情。“若我是这种人,我不配做万民之主!”
“你配不配,如今也只有你了,懿怀太子已经薨了,没人能坐这个位置了。”云依听不得别的,各种念头交织,她心中只有怨怼,他的温柔不过是假象,让她差点以为在重重利益下,他对自己有真心,结果也不过如此。
她砸到他的要害,箍在她身上的手已经使上七分气力,用力将她拥入怀中,云依反抗却丝毫推不开他,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
肩上一疼,他停了一下,紧锁的眉反而松了些,一字一句道:“云依,不要激我,我不是说过,你要信我,我不是说过等结果要有些耐心。”
云依紧咬着,不肯放开,元彻缓了口气,情绪也收了些,道:“秦氏来,我并不曾料她会说这些。”
她迟疑了片刻,松开口道:“你是想说这些都不是真的,还有更深的真相么?”云依听不进去,只觉他满口荒唐。
“我说,你会信么?”元彻手劲松了松。
这话他问了她好几次了,她从未回应,云依冷声道:“我能信你么?”
“你连秦氏的话都听了,要不要听听我的?”终于回复了自己平日的态度,元彻的音调也正常了。
云依推推他,道:“那——先放开我。”
“你是我的妻,为何要放开?”他有些调侃,心情瞬间转好了大半。
她轻哼,“左右我已经嫁了仇人……”
他的手又紧了紧,手心的热度升高,“不听我说便如此任性……”抚摸着她莹润的耳垂,他拉她坐在榻上,圈她于怀。
“杜桓是我嫡亲舅父,比起皇兄,自然是希望我为天下之主。他做吏部尚书门生自然不少,人脉自不必说,从中渔利皇考亦是知道的。青州重镇,每年粮草和军饷数目众多,这自然也是肥肉一块……此次跟西戎开战,我跟皇兄已经在暗中关注他们克扣之事,至于将军之事,我确实不知,做出如此出格之事,他自然首当其冲。所以我当时只能用浮盈之事作为由头将他押回京来。可皇兄并没严惩,也没顺藤摸瓜,这其中的缘故你应当知道。至于清单之事,不过是我跟西戎摄政王的交易,亦是在青州事发之后。”他娓娓道来,将所发生之事原本地向她说了,只不过其中该略的略了……
听他这么说,云依反倒没了话,一样的事情不同的人便有了不同的解释,徐耀祖之事当日未能彻查是懿怀太子的意思,她一点也不惊讶,这像是他的所为。
“如何?可觉得好些了?我的说法可信么?”他问。
云依不置可否,只问道:“那——立后之事呢?”
“我不做亏本之事,自然不会只为你便立后。”他扬眉,倒回答得干脆。
这样的话虽可信,听到心里却是有些疼,云依勉强泛出一丝笑意:“臣妾信。”
元彻知道她的心思,也知道她够聪明会辨别他所言之真伪,摸了摸她的脸颊,道:“今日朝中事情繁多,有些累了,我们早些歇了罢。”
这后宫的女人都是为了种种利益才被抬进宫中,她也不例外。其他人都能安之若素,心系于他,可是她不行。虽然他已经向她说明之前原委,可仍有不欲她知的事,虚实还很难分辨,自己……真的能信他么……
他只是抱住她,闻着她淡淡发香混着身上浅浅花香和奶香,低低道:“我还说一事,你是我最特别的人,我不曾对别人说爱。”
这话在她的心里一荡,那种心底泛出来战栗传遍了全身,云依立时闭紧眼睛,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对她说这些,是为了弥补方才的那些直言么?他不必如此!
感觉到她的反应,元彻只是像水草般缠住她,不再说话。她从不是个几句甜言蜜语便能打动的人,先让她信他,再想其他罢……
晨起之时身旁有人,不对,是有人将自己紧搂在怀的感觉有些不习惯,她动了动欲起身,却被他死死压住不能动。
“绿绮。”她轻轻唤道。
帷帐外,绿绮轻轻应了,动作听到一点声音。
“把东西备好,伺候皇上起来。”她吩咐道。
“不必,”不等绿绮答应,与她相对之人闭着眼道。“出去。”
云依抬头推了推他,“皇上,还有早朝,别耽搁了。”选秀之事上她已经备受非议,若是再耽搁君王不早朝,还不成为众矢之的么?
把她的头拉回到自己怀里,“团圆节前休沐,你不是已经着人准备过节了么?”
云依这才想道,这几日该是为了团圆节休整沐浴,她只顾得杜夫人之事,倒把这忘了。既然他醒了,她便推推他:“皇上不起身,臣妾也要起了,节日用度还有表演都要与各宫商议。”
“让那些人等着。”他满不在乎道。
自秀女进宫从未在坤和宫留宿的皇上,这一睡便让皇后起迟,是要做给谁看呢!云依道:“皇上这是难为我呢?”
桃花眼睁开,他眼神有些迷蒙,轻抚她脸颊,直接覆上了她的唇,末了,放开她道:“去罢,朕一会儿去陪你。”
不来也是他,来了就深情款款也是他,云依只是默默接受,早有锦瑟掀开帷帐扶了她下地。
天一锦织就的流云长裙,配上飞凤髻,云依的凤威便显露无遗。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云依落座,各宫嫔齐声问安。秀女进宫,受封者数名,最尊贵者不过嫔位,剩余大多贵人等。
“都起来罢,赐坐。”云依稳声道。
绿绮端上了卷轴,分送到王桂苓和苏惠面前。云依道:“此次团圆节为陛下登基头次过节,本宫之前也问了各位的意见,选了些好的出来,贤嫔出身书香世家,这采风乐会所需便由你负责,淑嫔见多识广,珍馔国府宴及宫中家宴便由你负责,有事皆与我相商。其余各位有能者亦可帮忙,毕竟这都是头一回,办得好了众人皆荣光。”
领头两人自然面上有光,其余新晋者不敢有异议。只有乌梅说道,“娘娘,乌梅也想帮忙。”
众人眼光纷纷落到她身上,乌梅爽朗道:“如此盛事,乌梅头次遇到,西戎也有些特色风俗,能供些新鲜之事也未可知。”
云依瞥了眼王桂苓,道:“淑嫔,你看……”
王桂苓自然会意,妩媚笑道:“这样自然是好,有了帮手帮衬,我肩上的担子也轻些。”
这女人的气度也不过如此,乌梅是好意,她反倒用成了借口,万一有不合之处,也有人替她背黑锅。云依心内叹气,脸上却柔柔笑道:“那乌梅你便帮着淑嫔料理,有什么不到之处便多问问,淑嫔行事是宫中楷模,你正好可以多学学。”
这话明着是赞扬王桂苓,实则是让她不要想着打乌梅的主意,王桂苓笑得有些僵,依旧对乌梅笑得欢欢喜喜。
众人散去,云依留下苏惠单独商议。
苏惠是个冷性子的人,虽然礼度上恭敬温顺,云依却知她对自己并不信服。
“贤嫔,此次采风乐会本宫想办得新鲜些。万事新气象,也算是宫中的吉事一件。”云依温柔说道。
“娘娘是想风光大办么?”苏惠倒是直接,就差些没用大张旗鼓来说她了。
云依轻笑,“我不爱与人攀亲近,叫你一声阿惠可好?”
苏惠脸上一愣,生硬答道:“听凭娘娘之意。”
“眼下虽然是昌平盛世,可边乱平定不久,百废待兴之事甚多。本宫也不想大张旗鼓,只是皇家做事小气不得,你是个有心思的,想些新鲜的,既体面又不多花费是最好。”云依心平气和地说,元彻跟她提及过此事,她能做的,也只有在后宫这片天地尽力,不为他,为了爹爹用命来护着的疆土和百姓。
苏惠倒是有些意外,她原以为云依是要以奢华为上,华丽为主,大操大办,就如同前些时的礼选一般,谁知却与她想的有些出入。“娘娘之意,也可不照循古制,删减亦可?”
云依笑道,“正是,古制可循,亦可打破,你大胆去想,一切有我。”
经过礼选,苏惠以为皇后不过是个没头脑的武家之女,为了逢迎皇上不惜劳民伤财,如此看来,皇后倒有些意思。
送走苏惠,锦瑟扶着云依回内殿,道:“娘娘,这苏贤嫔真是清冷的美人,怎么对着您她也那么冷淡?”
“她祖父是江南有名的大儒,父亲官居左都御使,世家的大小姐自然是有些心高气傲。你这张嘴啊,日后千万小心,不要浑说。”云依轻笑,不管锦瑟底细到底如何,至少她这样的性子还是没变。
刚入内殿,素琴便神色慌张迎上来,唤道:“娘娘。”
云依见她如此,问道:“何事慌张?”
“皇后贴身之事,果然还有朕不知的啊!”磁性的声音中虽有惯有的调侃,却有些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