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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降大任(2)

可是当太太一较真儿,问他“究竟是谁让你们丧失了尊严”,他又变得无言以对。是呀,每年几千万元的流水账,简安祥不知捞了多少好处,更不知埋了多少地雷,即使慎之又慎,也不一定躲得开那些恨不得他没有好下场的人的暗算。

但向天歌还是动心了!尽管他一时理不清思路,但他清楚地知道独立运营一张都市报对他意味着什么,那是一种全方位的历练,是他实现新闻梦想、介入资本运作的一个绝佳的平台,时不我待,失不再来。想来想去,向天歌打定了主意:干!如果不到40岁,就找不回激情燃烧的岁月,那这一辈子也太平淡了。

李海鸣思量再三,向高庆国提了个折中的建议,让向天歌以帮忙的名义,主持《海江都市报》的经营工作,没有总经理的任命,但行使总经理一支笔的权力,不发集团文件,只在编委会备案,而《海江日报》经济部的担子,暂时还不卸下来,这样一来,向天歌等于两线作战,即使“海都”这边有个什么闪失,退路不必发愁,另外,向天歌在《海江日报》多年积累的社会资源,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嫁接到“海都”来。

向天歌一下子由伴娘变成了新娘,任凭哪一派都是始料未及。

换水掺沙!这是向天歌的第一个决策,带几个人空降“海都”,迅速割裂原有的传统势力。他给李海鸣列了个名单,加上他,一共五个人,成立《海江都市报》运营临时领导小组,全面接管广告、发行、专刊三驾马车。运营小组的成员来自五湖四海,分别是管天亮、郑曙光、叶子凡和靳常胜。管天亮是《海江日报》理论部副主任,给各区县局一把手发过不少学习体会的署名文章,有着广泛的高端人脉;郑曙光是集团发行公司总经理助理,掌握着全市的集团订户和零售资源;叶子凡是《海江都市报》经济部主任,是集团公认的策划大师;靳常胜是《海江日报》广告部的客户经理,专门协调各类不好归类的杂务,这几个人,各有所长,性格不一,看似互不搭界,但就像辅佐唐僧取经的三个高徒,有攻城拔寨的,有活跃气氛的,有左右逢源的,杂而不乱,反而显出另一种和谐。

李海鸣反复端详着那张写着四个名字的巴掌大的纸片,对向天歌说:“运营临时领导小组不官不民,用不着经过集团这一层,咱们俩就可以定了。高庆国表了高姿态,既用不疑,决不干预。这几个人,反正都不是主流人物,管天亮自感多年怀才不遇,郑曙光那个总助也不是非他不可,发行公司会送这个顺水人情的,叶子凡最无所谓,又是‘海都’的人,怎么不是个干,就是那个靳常胜,好像听日报的人说做事没轻没重的,你要把好关。你们还没亮相,大楼里已经闲话乱飞了,这个时候既不能裹足不前,又必须稳上加稳,拿捏好火候是最考验人的。”

向天歌到广告部亮相的第一天,只讲了15分钟。先是介绍了运营小组的“四大金刚”,然后说了三层意思:第一,“海都”目前的问题是暂时的,是个人的蜕变使集体蒙受了损失,当务之急是坚定信心,内抓管理,外树形象;第二,对于“海都”这样的新兴都市报来说,要改变广告操作套路,跳出以往的框框,以活动带广告,以概念带广告,以专刊带广告,以服务带广告;第三,对在座的广告部每一位员工而言,压力也是动力,不利考验定力,机会不论对谁都是均等的,大家只有职业危机,没有岗位风险,除非我们自己打败自己,否则,没人能让我们倒下。

向天歌的话音一落,下面满满的一大屋子人竟然“哗哗”响起了掌声,而且,是那种听上去不像敷衍的掌声。的确,在乌烟瘴气了两年之后,广告部太需要一针强心剂了。

全体会转天一早,8点刚过,向天歌的手机就接连收到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落款都是代理公司的老总,有的要申冤,有的要诉苦,有的要对账,有的要讨债,向天歌一条也没理睬,只是将那些短信对应转发给四位小组成员。但是有一条短信的口气和人名引起了他的兴趣,只有两句话:手大难捂天,欠债必须还,落款是李海珊瑚。他隐隐地感到,这19家广告代理公司组成的是一支鱼龙混杂的队伍,各怀心思,各有手段。虽然不是铁板一块,但当结实地捆在一根利益链条上的时候,又能马上结成一致对外的联盟。

听了财务总监一整天的汇报,临近傍晚,向天歌在报社附近的风雅咖啡厅召集了运营小组亮相后的第一次核心会议,简要分析了当前的几件急事。他说,摆在我们面前的,主要是三座大山:一是红日广告公司的98万元欠款,这家公司去年买断报花、报眉和报底三大项目,但是与报社的结款却被平白无故地抹掉了98万元,蹊跷的是,每项优惠后面虽然都有简安祥的签字,但那一沓批示都是复印件,看着就像赝品。红日广告公司坚称批示原件在报社存档,可财务室翻遍保险柜也没有找到,而简安祥如今身陷“调查门”,死无对账;二是远景广告公司的260万元预付款,过了快半年了,只消化了30万元,其他的新户一点儿没有开拓的迹象,别的代理公司稍微一碰汽车这个行业,就到广告部大喊大闹;三是大地广告公司的房地产广告,一个季度竟然只做了可怜的9万元,房地产的广告量是一张报纸品位和影响力的晴雨表,它的老总李暖最难缠,动不动就在广告部办公室里犯心脏病……

向天歌说得有些吃力,常年在采编部门,和广告部老死不相往来,像预付款、报花、通栏、分类等等广告术语还不能一股脑说出来。管天亮也是听得云里雾里,说:“什么红日、大地,我看纯属乌烟瘴气。我的意思是杀一儆百,绝不迁就,毛病都是惯出来的。”郑曙光附和着:“乱世用重典,三把火是一定要烧的,关键是把握好次序,先从代理公司入手最安全,毕竟他们不在这个大院里,不至于掀起太大的浪花。”“这事说麻烦就麻烦,说简单就简单,明天挨家发个最后通牒,限定个日期,在这期限内广告量上来了我就保护你,超过了时限,对不起,报社全面打开,随便放价,这不就齐活了?”靳常胜的口头语就是“齐活”,集团的老人也都叫他“齐活”,以至于刚来不久的员工真以为他姓齐,见了他都恭恭敬敬地喊一声“齐老师”。向天歌沉吟片刻,问叶子凡:“你的意思呢?”叶子凡说:“怎么处理还在其次,主要是树立信心,正常运转,不管是社内还是社外,先要把简安祥言而无信的毛病扳过来,还有,是不是让老靳带一两个可靠的人连同律师把去年和广告公司签的所有合同过遍筛子,看看有多少疏漏?”

这时,向天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我赚钱啦”的彩铃,处处贴着他经济部主任的标签,他低头一看,是艾小毛的号码,这才意识到,他自己这么大个转折,竟然没有问问她的看法。虽说艾小毛常年生活在风花雪月的忘我状态,但是,说不定会有另类的一个视角。

他出了单间,在过道里按下接听键:“小毛,我开会呢,有急事吗?”艾小毛的声音有些不满:“你现在是越来越没情调了,非得有急事才能打电话?”向天歌长吁口气,仿佛吐出了一天的郁闷:“不是这个意思,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么水深火热,除了债就是债,想了钱还是钱。”艾小毛“哼”了一声:“自作自受的事情,就不要抱怨,跑到‘海都’,我都搞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向天歌站在昏暗的过道里,冲着贴满福字壁纸的墙壁一弓腰:“改天我再向你详细汇报当时的心路历程,不过现在那几位正等着我,咱们约个时间,我还真有一肚子话要向你这个大作家倾诉呢。”艾小毛说:“知道你难,这不就琢磨着怎么给你编排弄点散碎银子嘛!长话短说吧,我正在和开发区谈一个纪念改革开放30年的征文活动,管委会主任基??同意了冠名,大约15到20万的样子,你知道在开发区落户的世界500强企业有好几十个,你看看能不能也借这个势弄个外资企业巡礼之类的专版,让他们一家掏点钱,集腋成裘,说不定也是个不小的数目呢。”向天歌心底一暖:“小毛,你真是雪中送炭,我让叶子凡明天找你,他点子多,词来得快,先做个漂亮的文案,再拉上商务委,搞它30期,就算一家2万,也是60万哪。”

向天歌兴冲冲地回到单间,正碰上服务员将第三轮咖啡端进来,他说:“四位老兄悠着点喝,咱这喝的不是咖啡,是白花花的广告费呀!”管天亮说:“谁愿意喝这糊嗓子的东西,还不是你这马拉松会熬得人快扛不住了?”向天歌赶紧作揖:“四位老兄都比我大,进了这个组,肯定要跟天歌受一阵子罪。咱们以后繁简兼顾,等每个人的分管范围细化之后,除了大事通报以外,其他的不用都凑在一起干耗时间,实干兴邦,空谈误国,不过现在最急迫也是最棘手的事情就是明年的招商,怎么给广告公司信心,怎么引来几家实力强的大公司?”

靳常胜一拍脑门儿:“我想起一个人,是以前认识的朋友,叫金宝玉,南方人,最早是干装修队的,发了财,又开了两家海鲜酒楼。听说去年成立了家广告公司,承揽了几条交通主干线的灯箱和路牌广告,属于傻有钱的那种人,我来‘海都’前,他还问过我招商的情况,说愿意拿个三四千万做几个行业,他比较看重的是家居、汽车和餐饮,如果能给他,索性宰他一刀,让他至少打进来全款的60%,这样一来,咱明年的基本任务不就齐活了?”叶子凡接过话头:“老靳说得有道理,现在是非常时期,按拳谱出招肯定没得打,必须出奇制胜,找几根柱子先戳在这儿,才有机会研究后面的问题。”郑曙光说:“向总,我侧面摸了情况,发行部的水报不在少数,保守地说,至少有七八万份。”向天歌眉头一拧:“怎么个水法?”郑曙光说:“主要是区县发行站捣的鬼,简单说吧,你给他1000份的任务数,他只完成800,剩下的200,他自己出费用将报款给到报社。”向天歌不解:“那他自掏腰包不是赔了吗?”郑曙光说:“谁会干赔本的买卖呢?他找你要的是建站补贴、站长工资、完成任务奖励,至于那200份报,根本都不打捆,直接拉到废品站一卖,又是一笔收入。”向天歌似有所悟:“怪不得广告公司说现在的广告效果还不如去年呢!曙光,这个信息极其重要,你一定摸透摸准情况,马上出手治乱,要是真的砍掉七八万份的水报,光是印刷费一个月就能省下二百多万,足够编辑部人吃马喂的了。”叶子凡叹了口气:“唉,以前天天被版面拴着,真的是井底之蛙,听老郑这番话,和听天书不相上下。要不现在全国的报业集团都模仿着报人办报、能人经营的路子呢!向总,还有一点也很关键,就是乔大洪的去留,咱们广告、发行拉开架势决战,他采编那边纹丝不动,新闻做得一碗白开水,咱急死也不解决问题呀!”向天歌面露难色:“我和乔大洪不太熟,但是听说了一些他的背景。他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乔展雄的侄子,原来是广播电视局的团委书记,后来宣传系统干部交流,到了咱们集团,他的去留李总都是定不了的,必须经过集团党委、社委会、编委会的任命。说说看,下边对他都有什么意见?”

叶子凡说:“一无能,二无德。”向天歌说:“照你这么说,这人还要得?子凡,你可要出于公心,不能公报私仇啊。”叶子凡说:“乔大洪的无能是路人皆知的,自从到了‘海都’后,一个像样的报道也没组织过,开会讲话,白字连篇,最经典的是悖论的‘悖’总是念成‘脖’,还有猝死的‘猝’竟然念成‘啐’,有的记者在下面偷偷叫他‘乔啐脖’;无德虽然不像这些段子这么明显,但也是无风不起浪,因为他掌握着分配大权,据说和他不清不楚的女编辑、记者达八个之多,以致有‘八女投江’和‘八女过桥’的说法。”向天歌听得有些灰心:“难怪以前我听日报的人议论‘海都’是二奶报呢?照你这么说,怎一个乱字了得?是要马上动大手术的。”叶子凡说:“那是你们领导考虑的事情,这个乱劲,李总也不是一无所知,只是顾虑得太多,如果还能推着走,都做老好人也无所谓,现在船眼看着要沉了,再不扔下点东西,突围的事情就无从谈起。这么说吧,乔大洪的问题晚一天解决,‘海都’就晚一天发展,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啊!”

一件接一件的大事、急事轮番摆到桌面上,会议一直开到咖啡厅打烊。凌晨两点,向天歌走在阒无一人的大街上,一边仰望着清亮的星空,一边慢慢清晰了马上要采取动作的几个节点。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他拼尽全身的力气,“嗷”地喊了一声,仿佛向这个城市宣告:暴风雨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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