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知道顾清扬的现状,作为一个父亲,顾嵘起怎么能克制住自己想要见自己女儿的心情?他当即提出要去见顾清扬一面。于情于理,这都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要求。梁东彦只能答应。
顾嵘起和顾清扬的父女关系,除了父女两的些许朋友外,几乎没人知道。这一方面是因为父女两这些年来近似淡薄的关系,另一方面,怕也是有顾清扬刻意隐瞒保护的因素。否则,一个因公殉职的刑警母亲,一个本分守己的国企技术工人父亲,这种‘家世’,足以在娱乐圈里轻易地建立一个颇为良好的形象。
梁东彦自然是没想这么多。如果可以,顾嵘起恨不得马上就去见顾清扬。最终决定了第二天中午探视,只是因为梁东彦想要给自己留些时间,把今天发生的事跟顾清扬讲清楚。以免顾清扬因为不知情多说了什么,再者,说到底,梁东彦是贸然把顾清扬的病情告诉顾嵘起的,这本就与顾清扬的初衷背道而驰。提前解释清楚,防患于未然,总好过等到事发后再补救。
早上七点,梁东彦就到了医院。距正式上班还有一个小时。他先到住院部,不知道顾清扬什么时候醒,他就在走廊的长椅上等。刚坐下,负责晨检的护士就从病房出来。一见是他,再看到他脸上酷似指印的隐隐青迹,先吓了一跳,又很快恢复了颜色,问了声‘梁院长好’。梁东彦有些奇怪,晨检一般都是在上班之后,也就是八点开始。护士一解释,他才知道是因为顾清扬今天要出去,提前通知了护士早点来做晨检。
“这会就要出去呢。”
听护士这样说,知道顾清扬已经收整妥当,梁东彦说,“你先忙吧。”然后推开护士关了一半的门,闪身进去。
顾清扬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梁东彦在。自从上次那场由钱引起的闹剧之后,她还没见过梁东彦呢。
“你怎么来了?”顾清扬问,有些惊讶,旋即笑笑,“听阿静说你这些天挺忙的。”她把已经挂在脸上的太阳眼镜拿下来,一张清水出芙蓉似的脸就显了出来。这些天作息守时,吃食有度,顾清扬不似之前那样消瘦,人倒是显出了一种不一样的活泼明媚。
梁东彦走近两步站在她面前,问,“要出去?”
“我……咦,你的脸……?”
梁东彦抬手摸脸,定神了下,伸手把顾清扬的包从她肩上拿下来,“不管你有什么事,今天不能出去。叔叔要过来。”
顾清扬愣了有一两秒,看着梁东彦有些抱歉的神色,才确定了梁东彦口中的叔叔就是自己的父亲,不禁喃喃地问,“你是说……我爸?”
梁东彦这才垂下脑袋,就像做了什么错事般,把昨天发生的事一一道来。他先从魏院长那里拿了那份作废的引产同意书,接着,在居委会老年办那,帮他父亲交体检表时,恰巧把那份引产同意书错当做父亲的体检表交到宋华手上。而当时顾嵘起正好过来找宋华,听到宋华不由自主地一声念出顾清扬的名字和‘引产’两个字时,几乎本能地凑上去看。
这也不能怪梁东彦大意。实在是他当时气得有些糊涂,才犯下了错。当时魏院长把东西交到他手上时教训了很多,就是些‘后果’啊,‘自寻麻烦’什么的,本来也没什么,梁东彦早清楚了这层利害关系。可魏院长偏偏在训完又吐露一片好意之后,提醒梁东彦,“梁医生,咱们做医生的,跟病人还是分清点好。像顾清扬这种人,少接触。”魏院长说完就走,梁东彦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再加上刚做完两例脑膜瘤的手术,人本来就累,冲击间,脑袋就跟一团浆糊似地。把同意书收进公文包的文件夹层里这件事,他都忘了。
“算了,这也不怪你,你别自责。”常言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桩丑闻迟早会被揭开。被大众所知,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还好现在的知情者是他们。顾清扬这样想着,脸上的表情变了变,最后只剩下一丝苦笑。默了几秒,她有些底气不足地小心问,“我爸他,什么反应?”
梁东彦有些为难。顾嵘起让他对血压升高一事保密。他把眼神飘到一边,“你也知道,一开始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叔叔最开始有些生气,后来,也就只剩关心了。迫不及待地要见你。”
顾清扬的眼睛里已渐渐湿润起来,声音也有些哽咽,“你都说了?”
梁东彦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了,但也没全说。只说了肿瘤和这次的事。”
顾清扬突然变得恐惧,又愤怒起来,她颤抖着,手足无措,朝梁东彦吼,“这次的事?这次什么事!你们能不能不要瞎猜!”顾清扬愤愤地将戴在头上的棒球帽扬手甩向梁东彦,打在他身上。他说了什么呢?他杜撰出来的那个她与庄严的故事?
梁东彦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抱住,贴在她耳边安抚,“我只说了引产,说了因为开颅手术不能留下这个孩子。我知道这些,其他的,我不知道。我忘了。你也忘了吧。”
顾清扬蓦地被定住。梁东彦的耳语宛若幽幽魔咒,让她不能动弹。她能忘得了吗?那一天,她丢了她的孩子,丢了她的爱情,让自己尊严尽失,还差一点,丢了自己的性命,她忘得了吗?
“伤疤如果注定会留在身体上,哀叹悲伤只能让自己更可悲。你要相信,你的美丽并不会因为那样一点伤痕蒙尘。如果你心里难受,把它遮起来就好。真正在乎你的人,就像叔叔,比起那些,更在乎的是你还好吗。只要你健健康康,安安稳稳地站在面前,就是莫大的乐事。”比如说他自己。这句话梁东彦没有说。他不知道她需要多久来让这件事情尘埃落定,但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忍心退在一边,等她自己舔舐伤口。